顾长晋提灯走下石梯,轻声道:“这密道能通往大慈恩寺的禁地。大慈恩寺乃国寺,地位超然,那禁地里机关重重,寻常人进不去。梵青大师的大弟子玄策被大慈恩寺除名后,便在这禁地住下。他精通奇门遁甲,有他在这,这禁地的机关少有人能破。”
他的声音在黑灯瞎火的甬道里回响着,走下石梯后便回身等她,待得她走到身侧了,方继续道:“玄策欠我一诺,我原是想让常吉送你来这禁地,等到上京的储君之争尘埃落定了,再来接你的。”
他的声音里带了丝沙哑。
容舒侧头望了望他,甬道里光线黯淡,瞧不清他的面色。
她抬起手里的灯笼,薄光蔓延上他的脸,昏黄的灯色里,男人额间微汗,薄唇紧抿,似乎隐有痛色。
“顾长晋,我们回去吧。”手里的灯笼晃动着一弧光影,容舒停下步子,道:“既然难受,为何还要来走这一趟?”
顾长晋晦涩的目光缓缓扫过她的眉眼。
“这里还有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必须得过去。我与你,都得过去。”
若过不去,他与她之间,寸步难行。
容舒知他是在自责,忖了忖便道:“我知晓的,你送我来四时苑是为了保护我。顾长晋,我已经过去了。”
这姑娘声音里的释然昭示着她是真的不在乎了,也是真的过去了。
顾长晋呼吸一轻,心口犹如堵了一块大石头。
他宁愿她恨他、气他,似他这般只要一想到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便痛彻心扉,也不愿她如此轻描淡写地就原谅了他。
“常吉将你送来四时苑那日,我曾手书一封,命他将信送到你手里。那信,你可收到?”
“信?”容舒轻蹙起眉峰,道:“我住进四时苑的第一日便病,不,该说是被张妈妈下药了,之后缠绵病榻月余,一直未收到任何书信。”
这话一落,二人皆默了片刻,那信多半是到了张妈妈手里。
张妈妈让她“病倒”,便是为了拦住外头的一切信息,叫她与外界彻底失去联系,如此,常吉也不能将她送到禁地去。
顾长晋早就猜到她并未看到信,“那一日,是谁给你送来毒酒?”
他赶到时,屋子里便只有她一人,地上躺着一个酒杯,杯子里尚残余着几滴酒液。
“是那日送你回松思院的宫嬷,那人是戚皇后身边的女官,姓朱。还有两名宫婢,和两名内侍。”
“朱嬷嬷……”顾长晋眯了眯眼,这宫嬷便是当初来大慈恩寺将许鹂儿接入宫的人。
“那两名宫婢和内侍,可还记得他们的模样?”
容舒蹙眉细想,少倾,摇了摇头,道:“记不清了。那几人始终低着头,说话之人一直是那朱嬷嬷,她说她是奉皇后娘娘之命送来的毒酒。”
顾长晋“嗯”了声,道了句“无妨”:“我会查出来那杯‘毒酒’的来处。”
“三更天”是西域秘药,当初便是萧馥的母亲从西域带来上京,上贡给先帝的。
建德帝性子残暴,最喜用这毒药赐死惹怒他的臣公与宫妃。嘉佑帝登基后,亲自下令毁掉所有的“三更天”,这药二十年前便在宫中绝了迹。
宫里便是要赐毒酒,也不会用“三更天”。
这宫里定然有萧馥的人,前世要么是有人伪造了戚皇后的懿旨送去那杯毒酒,要么是在戚皇后下懿旨送酒后,悄悄换成了“三更天”。
容舒望着顾长晋愈发冷峻的面色,迟疑道:“我与你既然已经和离,前世那些事便不会发生,那杯毒酒大抵也不会再出现,查与不查,已是无甚意义。”
他非戚皇后之子,眼下与戚皇后结盟不过是各取所需,若因着查前世的事而与戚皇后反目,那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他根本不必要困囿于那些过往,也不必冒险查这些事。
“容昭昭,我过不去。”顾长晋沉着声嗓,一字一句道:“若是不查出来,我过不去。”
前世本不该是那样的结局,他与她,也不该陷入如今这样的局面。
密道里一阵静寂,隻余下两道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容舒垂眸望着在地上轻轻晃动的光,正欲开口,忽然“咔嚓”一声,一道若有似无的响动从密道另一侧传来。
顾长晋蓦地抬手,指腹压着她唇瓣,示意她莫要出声,旋即目光如电地望向密道尽头的木门。
方才的动静便是从那木门外传入的。
有人闯进了大慈恩寺的禁地。
“嘎吱”——
又是一道声响,这是枯木被踩断的声音。
容舒放下手里的灯笼,握住顾长晋的手,在他掌心写道:“谁?走?”
小娘子的指尖柔软细腻,跟用翅羽挠他掌心似的,又麻又痒。
顾长晋按下缠绕在心尖的那点异样,反手攥住她的手,轻轻颔首。
他这次过来隻带了两名勇士营的人,密道外的人是敌是友尚且不知,他不能让她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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