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说到这便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月儿枕,又道:“妾身今儿倒是成了话篓子,时候也不早了,郎君该歇了吧。”起身便要去吹灯。
顾长晋却道:“夫人可知那班主后来如何了?”
容舒动作一顿,停了好一会方蹙眉道:“死了,老嬷嬷说班主的戏楼走水,那班主还有戏班子里的人,俱都死在那场大火里。”
死在大火里。
顾长晋眸色一动,蓦地抿紧了唇。
顾长晋名义上的父亲与阿兄阿妹便是死在一场山火里。
容舒原先不想提及那班主是如何死的,偏顾长晋如前世一般,问了同样一个问题。
她隻好又答了一次。
前世许鹂儿案定谳,杨荣被判了绞监候,许鹂儿与金氏彻底洗刷了冤屈。
可惜金氏伤重,案子宣判那日,她便撒手人寰了。
之后许鹂儿也……
自打嘉佑帝下令刑部重审后,许鹂儿案在上京几乎是无人不知。毕竟是圣人亲自敦促的,一整个顺天府的百姓们都在看着呢。
金氏死的那日,有些不忿的百姓在杨荣被押往大理寺狱时往他身上扔石子,还被东厂的番子痛打了一顿。
容舒在顾长晋面前从来都是规矩的,可听说了东厂番子的暴行后,终究是忍不住在他面前痛斥了几嘴杨旭和他底下的人,说着说着便提起从老嬷嬷那听到的这桩旧事。
老嬷嬷年岁大,记不得那班主养子究竟姓甚名谁。
容舒当时也不过是想起了便顺带一提,却不想顾长晋听完后便即刻去了书房,第二日一早又去了刑部,忙至深夜方才归来。
她隐约觉得,他那时应当就是去查那名义子的。
容舒如今倒是知晓了那义子是谁,隻她不能说,她只能等,等顾长晋亲自去查。
她了解顾长晋,他们瞧着是夫妻,实则他根本不信任她。
便是她说了那人的名字,他也会自己去求证。还不如就像前世一样,懵懵懂懂提一嘴,总归他这人心思缜密,很快便会想到蹊跷处,派人去查。
容舒倒是没猜错,顾长晋这会的确是想派常吉去查探一番。
这世间有许多罪证都掩埋在火里。
戏楼里的那场火极不寻常,一个戏班子少说也有几十人,再大的火也不该连一个活下来的人都没有。
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也只能等查明了那场大火的真相方能确定。
明明让常吉进来的话都到嘴边了,可余光瞥见站在灯色里披散着一头乌发的小姑娘,那些话在舌尖转了一圈便生生吞了回去。
明天再说吧,他想。
容舒见他不说话,忖了忖便道:“郎君可还有要问的?若是没有,妾身便吹灯了?”
顾长晋道好。
容舒弯下腰,便听“呼”的一声,屋子彻底陷入黑暗。
贵妃榻上的窗早就装回了竹篾帘,容舒抱着月儿枕,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沉沉睡去。
许是同顾长晋提到了沈家的老嬷嬷,容舒竟然梦见了她。
她出生在扬州,当初外祖父弥留之际,沈氏已经快要临盆,匆匆赶去沈家也只能见到外祖父最后一面。
沈氏哀痛欲绝,几日几夜茶饭不思,只顾着操劳外祖父的丧事。
容舒便是那会出生的,虽是足月出生,可到底母女连心,她出生时就大病了一场。当然,也有道士说是因她出生在中元节,八字轻,命水阴,这才甫一出生便招了小鬼缠身。
也是因着这八字,容舒在侯府很不得容老夫人喜欢。老太太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要觉着是她的缘故。
容舒四岁那年,老太太在荷安堂摔了一跤,把腿骨摔裂了,当即便请道士上府里作法。那道士信誓旦旦地说邪祟之气在清蘅院,要在清蘅院作法七天,方才能保家宅安宁。
就差点名道姓说容舒是那邪祟之气了。
沈氏怒极,直接差人把道士撵走。容老夫人自是大发雷霆了一番,逼着沈氏把她送到庄子去。
沈氏哪里舍得?二话不说便抱着容舒回了娘家。
可她到底是承安侯府的侯夫人,又怎能一直呆在扬州?侯府的人来了几趟后,舅舅便劝阿娘回去,把她留在扬州。
“总归昭昭在侯府过得不开心,不若留在我这,等到她差不多该议亲了,再回上京。”
容舒自此便留在了沈家,直到十三岁方回去上京。
沈氏离开之前,亲手给容舒做了个同她一般高的月儿枕。
那月儿枕鼓鼓囊囊,做得极精致,抱在怀里香香软软的,就像阿娘的怀抱。
沈氏眸子里含着泪,笑着同她道:“我们昭昭若是想阿娘了,便抱抱这月儿枕。阿娘每年都会来扬州看你,等你长大了,阿娘便接你回去。”
小容舒乖巧地点头。
她也不敢哭,舅舅同她说了,若是她哭,阿娘会伤心的。阿娘若是伤心不走,那沈家同阿娘都会过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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