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回了房间。她躺倒在床,觉得胸膛像是隧道,空气则是地铁在里头空荡地穿行。她像有几秒想起刚刚方渐青的眼神,剩下则在想梁珍。梁珍说的每一句话,陈青都忘不掉。就算是刺猬也有柔软的腹部,陈青刻意回避了很多必须要面对的问题,苟且地留在表面轻松的当下,但欲望就像黑洞,矛盾就像沼泽,早晚有一天会将她吞噬湮没殆尽的。陈青必须承认她很累。两个人的回忆只有一个人保存,这样的认知总是让她感到挫败无力,短暂温存背后是更大更深的寂寥,在她身体里弥漫四窜,张开血盆大口迎接她,她无处可逃,只能硬着头皮接受,然后当它不存在。然而陈青比谁清楚,和方渐青在一起的日子就是饮鸩止渴。就像吗啡,起初对痛苦有效,但如果不加以克制,它就会变成可怕的毒药。陈青想起早晨离开家的时候,梁珍犹豫地喊住她,问她是不是真的想好了,还能不能反悔,最后又问她,有没有和方渐青说过留学的事情。除了第一个回答是肯定的,其余都是否定。实际上陈青在上个月就已经确认了offer,但她既没有和方渐青说,也没打算说。小时候人们总是渴望自己做决定,可长大后就会意识到,做决定其实是最艰难最令人害怕的事情,可这是避无可避,迟早都要面对的。所幸陈青不是不敢承担后果的人。她亲手将事情推到这一步,冷静清醒地看着最后一粒沙漏完。在方渐青的放映室里,陈青列了超过十个人生方案,绘制了数个适合自己的未来蓝图,或宏伟或稳重或平凡,但没有一个关卡包含方渐青。他从来不在她的计划内。方渐青是不定因素,是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是陈青就算不舍也要挖掉的地雷。她要提前走远。这样等他真的炸了,也伤不到她。不过陈青心底还是感谢方渐青的,毕竟要不是陪他去英国出了趟差,体验了一阵那边的环境,她还不能这么快做好决定,直接选了英国的大学。等她学成归来,或许可以给方渐青包个红包表示感谢。初春的阳光爬进房间,陈青却迷迷糊糊地蜷缩在床上,手机提示音响起,可能是方渐青,但陈青没有查看,只是闭上眼睛,然后一觉睡到中午。醒来后,她开始慢吞吞地整理行李。大一到大四,虽然住在方渐青这里的时间没多少,但陈青发现存放于这间屋子的行李比她想象的多得多。最后她只理了一半走,剩下不打算要了的,便原封不动放着,等着方渐青哪一天将它们丢了。搬走那天是个雨天。离开前,陈青思忖良久,想着她搬走方渐青应该挺开心的,就当给他一个惊喜了,所以最后没给方渐青发消息,只是拖着行李箱走了。回到家后,梁珍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抱住她,轻拍她的背,说出去走走也好。方世国站在一旁叹气,陈青抬头看他,方世国便也过来抱住了她,好像陈青真的还是个小孩,在外面受了欺负,就要家长哄一哄才行。陈青频繁眨眼,才把眼里那点酸涩眨掉。之后陈青在家呆了一个多月,陪梁珍和方世国做了很多事,也聊了很多真心话。陈青能感受到梁珍很担心她和方渐青,但她认为这种担心都是多余的。她每一步走得踏实,可能是有过偏移,但从没有脱离轨道,而方渐青也有他的康庄大道,会结婚生子,会继承家业。往好处想,往后他们遇见了,说不定还能平心静气地打招呼寒暄,像真正的兄妹一样,梁珍和方世国也会有一对很孝顺他们的子女。没什么可担心的。
除了陪他们,空闲时间陈青去福利院帮了不少忙,院长听说她要去留学,高兴地表示恭喜,带她去看新建成的设施,总之每天过得很充实。在这期间,陈青接到过方渐青的一通电话。在一天晚上,很深很深的夜里。她迷迷糊糊接起电话,问是谁,但那边没有回答,好像自己都没想好或是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听筒里只有很轻呼吸声,一声声,从耳朵进去,在身体里起反应,像安眠药一样。陈青觉得安心,于是又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醒来,才看见方渐青给她发了一条:打错了。……陈青倒没什么怀疑。深更半夜打给她,不是打错了,难道还能是想她了吗?陈青不认为自己对方渐青重要到这种地步,所以一定是打错了,没有其他原因,她也不想思考其他原因。陈青是一个怪人,她能平静面对方渐青的冷漠嘲讽,但不敢接受真伪莫辨的温情。钝刀割肉,文火煎心,温柔刀才是最致命的。有时候她也会问自己,有必要吗?而得出的结论是有必要。在实验室呆了几年,导师最欣赏的就是她的执着与对准确答案的求知欲,为了一组数据,陈青能花上一周乃至更多时间,一点误差也要分析原因,确认是系统误差还是偶然误差,是方法出错还是仪器出错,然后重新来过。而她心里有一盏天平,她认为唯有两端达到平衡,才能证明她想要的答案。这天的窗外也在下雨,淅淅沥沥地落在人的心里。梁珍敲门喊陈青吃饭,陈青说好,然后定下机票,准备提前出发。离开江市那天,梁珍和方世国刚好有事,不能来送行,他们说喊方时安来,陈青却说不用,她自己可以,梁珍便不舍地说,小青真的是长大了。然而事实是,陈青还未彻底长大,或者说是她一直不太愿意长大。当她孤身站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内心依旧涌起一种无言的恐慌,陈青想,或许方渐青说得对,她是缺爱,也不该希望有人能照顾她一辈子。不过她在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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