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下)
「臣,求陛下恩准,愿亲率南府兵再入鸣水,出战南蛮。」
灯影微微晃动,外头传来雨水打湿地面的声音。
少年俯身不起,半晌,文宣帝慢悠悠的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南蛮人欺我中原百姓,如今父亲战死,豺狼未清,臣愿继承父亲遗志,再入南蛮,夺回鸣水。」
文宣帝没有说话,徐敬甫先开口了,他道:「肖二公子,光武将军离去,虽然老臣也能理解你此刻悲愤之心,不过率兵出征,幷非一句话的事。」
见文宣帝幷没有要阻止自己说话的意思,徐敬甫继续道:「鸣水一战中,光武将军刚愎自用,贻误战机,使得大魏数万兵士葬身鸣水,已是大过。陛下仁德,不予追究,如今你今夜前来,原来不是为了请罪,而是为了兵权。」
肖珏沉声道:「臣是为了大魏百姓。」
「大魏百姓?」徐敬甫摇头道:「肖二公子如今才十六岁,过去又从未上过战场。大魏朝中多少大将,尚不敢自言带兵出征,你一个小娃娃,未免口出狂言,过于自负。」
「你回去吧。」文宣帝道:「此事休要再提。」
少年顿了顿,看向文宣帝:「臣愿意立下军令状,若战败,甘受惩罚。」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肖家二公子的眼睛,向来生的很漂亮,如秋水澄澈,又总是带着几分懒倦的散漫,如今眸中那点散漫消失不见,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又有什么渐渐浮了起来,教人一瞬间觉得灼烫。
难以忽视。
「军令状好说,」徐敬甫道:「只是肖二公子战败,无非就是一条命而已,于其他人,战争幷非儿戏。大魏因为光武将军的鸣水一败,已经元气大伤,如今要因为你的一句话,将数万南府兵也作为赌注么?」他抚了抚鬍鬚,摇头嘆息:「大魏输不起了。」
肖珏沉默片刻:「臣不敢。」
徐敬甫眼中精光闪动。
肖珏再次伏身,「南蛮异族侵我国土,屠戮百姓,父亲战死,臣不愿苟活。望陛下恩准,容臣率军出征。未见捷报,臣不敢妄言,陛下愿给臣多少兵,臣就带多少兵,纵战死沙场,无悔。」
他态度执拗,有着孤注一掷的决心,仿佛只要文宣帝不答应,就要在这里一跪不起。
文宣帝揉了揉额心:「朕不想再提此事。」
「陛下仁德。」少年人的声音,未有半分退让。
「陛下,」徐敬甫开口了,「肖二公子执意要去南蛮出战,也是一片赤子之心。」
文宣帝看他一眼:「怎么,你也要替他说话?」
徐敬甫忙道:「老臣不敢,只是……肖二公子对自己如此自信,许有奇迹也说不定。只是如今大魏确实不敢拿数万南府兵做赌注,所以……」
「所以什么?」文宣帝问。
「三千。」
肖珏抬起头来。
南蛮雄兵,数十万,三千对十万,没有任何将领会接受这个提议,这是一场必输的战争。
文宣帝喝了口茶,心中明瞭,徐敬甫表面提这个要求,其实就是要肖珏知难而退。带三千兵去打南蛮人,那不是强人所难,那叫痴人说梦。肖珏只要不是想去送死,就不会答应。
他放下手中茶盏,看向殿中执拗的少年:「肖怀瑾,你若执意出征,朕只给你三千人马,你还愿前去?」
徐敬甫收拢在袖中,作壁上观。
他不会答应的。
少年慢慢的低下头去,对文宣帝叩礼:「臣,谢陛下圣恩。」
殿中几人皆是一怔。
肖珏再抬眼时,神情已是一片平静,「君无戏言,三千就三千。」
……
雪沉沉的压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咔吱」一声,将树枝压断了。
林双鹤微微出神。
肖珏带着三千兵马去往鸣水的事,他知道的时候,已经很久过去了。久到虢城长谷一战已经发生,久到文人书生背后駡肖珏残暴无道。久到肖怀瑾已经变成了大魏战神封云将军,久到他们好友二人,已经两年未见。
世事无常,众说纷纭,但没有人知道,当年少年带着三千人马出城,知晓自己面对的是十万大军时,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
肖如璧幷不知道肖珏将他迷晕,半夜进宫,要来的只有三千兵马。他以为陛下将南府兵交到了肖珏手中,肖珏暂时得到了兵权。
所有人都在背后駡肖珏,駡他一心争权夺利,母亲头七未过便迫不及待的进宫陈情,巧舌如簧欺瞒陛下,竟将十万南府兵交到毛头小子手中,何其荒唐。
荒唐的究竟是谁?
这世道又何其荒唐。
肖珏离城的时候,是在半夜。无人知道他临行前的眼神,也无人知晓,他心里在想什么。
朔京每日发生无数趣事,肖家之事,有人扼腕嘆息,有人幸灾乐祸,也不过新鲜数日时光。一月一过,提及的人便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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