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宜纠正:“旨意还没出。”
“夫人一向谨慎。”周太太很快改口,又道,“十拿九稳的事,阁里面的圣旨都拟好了,已到了司礼监,只是宗人府和礼部那边的排场多,要等着一块下来。”
她说着话,要行礼,兰宜叫翠翠:“不用了,身子这么重了,快搀起来。”
周太太却到底扶着两个丫头的手,慢慢地福身下去了,然后笑道:“这就够省事了,夫人对我们娘俩有救命之恩,按理,我该好好给夫人磕几个头,等这小东西出来,我再带他一起。”
没有那三张路引,她不会容易得到张太监的信任,也就不能远离青州,安安稳稳地养胎到现在。
她是孕妇,说话时手下意识会抚在肚子上,兰宜看了两眼,周太太发现了,心中一动,道:“夫人别着急,我瞧夫人的脸色比以前好多了,再好好调养一阵,说不定也能有好消息。”
这话别人挺着肚子来说难免有无用卖乖之嫌,周太太敢说,实因她自觉与兰宜有难得的一段渊源,且系推心置腹:“我那说不得的来历,夫人清楚,实告诉夫人,在楼里时,我们姐妹都要喝避子汤,那东西未必全然管用,可没别的法子,就只有多喝,喝多了极伤身,我也没想到还能与这小东西结母子缘分。世事难料,所以,夫人千万不要灰心。”
兰宜摇头:“罢了。”
她确实多注意了一点周太太的肚子,但她早已不再执着于此,更从未想过与沂王有子嗣,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过到哪一日算哪一日罢了。
周太太有眼色,见此也没有再说,兰宜问她:“你到王府来,张太监知道吗?”
她真正想问的是,周太太知不知道张太监偏向太子,太子又与沂王不和之事,因拿不准,换了个问法。
“他不知道。”周太太道,“夫人放心,他前儿才来看过我,下一次出宫,至少得七八天之后。平常都是让他一个叫张怀的侄儿来照看着,张怀远不如他精明。我隻说今天想出来寻个灵验的庙拜一拜,保佑孩子顺利出生,张怀一点儿也没怀疑。”
兰宜听她解释得这么详细,出门又绕弯子,就知道她心里多半有数,不然不必。
周太太与她眼神相对,闪了闪:“他是还不放心我,不过只怕我偷人,所以叫张怀盯着我,别的,他不知道。”
这是自曝其短的话了,兰宜声音低了点:“你才说过得好。”
“是好。”周太太一口承认,“大宅子住着,好饭好菜供着,外面没人来找麻烦,里面怕我动胎气,伤着孩子,也没人敢惹我生气,男人常常十天半个月照不了一面,关起门来都是我做主。虽说他是个太监,身上收拾得比姓杨的干净得多,说话也文雅,心眼是多些,可从前我与那蠢货说话,得打迭起双倍精神来,不然,实在压不住要啐他一脸。”
翠翠听得皱眉,想笑,又笑不太出来。
周太太瞧着她们主仆二人的脸色,自己笑了:“夫人和翠翠姑娘都是善心人,我越性把话说透了:我呀,从险些叫那畜生坑死以后,再挨着男人都想吐。我心里就只有这小东西,隻想把他好好养大,不论是男是女,不想他有什么大富大贵,将来能得一份营生,不用遭我那些罪,我就心满意足了。”
兰宜点头:“这不难。必定可以的。”
周太太很欢喜:“那就借夫人吉言了。”她笑着,眼圈却慢慢红了,“我其实,也有点怕,他眼下待我好,都是看在孩子的份上,谁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夫人肯见我,我坐在这里,心里面才踏实了。只有夫人助我,是不求回报,也再不会害我。”
兰宜沉默了片刻,许多女子都是这般,想挣条活路,那么难,不知前方是什么,却也只能向前走。
“我帮的也有限。别哭了,你怀着胎,该保重些。”
周太太含泪笑道:“我心里恨不得给夫人立个长生牌位,只是眼下不方便。我也不便常来,好在我住的那地方离这不远——”她报了一个地址,“夫人若万一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隻管叫人去,找杨升就行,他会告诉我的。”
兰宜没打算找,不欲拂她的好意,还是道:“我知道了。”
周太太身子沉重,行动又不算自由,再坐得一刻,就提出告辞:“我得去了,只怕叫他知道了不好。他上回来,说太子向皇上进言,藩王们该回封地了,皇上很不高兴,说太子不念兄弟亲情,心里头对皇父的恭敬想必也有限。太子碰了一鼻子灰,皇上也不自在,膳都用少了些,他们边上服侍的人,这阵子大气都不敢出。”
兰宜怔了下,道:“你别打听这些,也不用告诉我。”
“夫人放心,他知道我是青州人,我大着肚子,在京里什么人都不认识,整日无聊得紧,他来了,我和他说说话,打听一下跟家乡有关的人事,在情在理都说得过去,他不会起疑的。”
周太太殷勤笑着,她没明说,但兰宜忽然领会了她的意思:她愿意作为张太监那边的内应,给沂王府传递消息,以此来换取之后可能需要的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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