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王与她对视片刻,伸手,到桌对面拎起几张她才记下的字纸,悬在半空问她:“你记这些做什么?”
兰宜很想答不做什么,但她意识到之前没防备时的一点心虚已落入他眼中,才有此问,这时再要矢口否认,不合她的性子,她便说不出来。
沂王放下字纸,第二遍道:“过来。”
这声里,兰宜终于听出他隐藏的烦闷,再打量一下他的脸色,比平常似乎更为紧绷。
他好像是真的头疼。
兰宜慢慢走了回去,到他身后,迟疑着抬手,将碰触到他额边之时,提醒:“王爷头疼,应该找孟医正。”
她又不是大夫,按一按管什么用。
沂王隻回了她两个字:“啰嗦。”
兰宜气闷地往他额头两边按下去。
她并没学过什么解乏止疼的法子,只是胡乱按压,沂王由她施为,倒是一直没提出过异议,也不喊停。
他眼睛闭着,眉心渐渐松开,大约半炷香工夫过去,他连呼吸也变得悠长了。
兰宜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她这时觉得手酸起来,不想按了,侧身低头看去。
手指下的面庞俊美非常,眉目仿佛雕刻出来,他的气势逼人,这份俊美也逼人,好像撞到眼里来。
兰宜微怔了一下,她还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沂王——仰天观那次混乱的情况不能算。
善时说府里动心的丫头多,还真不奇怪。
兰宜缩了下手,她又醒觉了,那种危险的拉扯。
院里能服侍的侍女那么多,沂王偏要命令不会的她,根本没理由能说服自己这是正常,她也不愿意掩耳盗铃。
沂王眼睫一动,睁了开来:“怎么停了。”
他没睡着。且很挑剔。
兰宜找借口:“我累了,王爷还是头疼的话,我找见素或是孟医正来。”
沂王眉心出现一道浅浅的皱褶:“提笔写字不累,本王稍微使唤一下就累了,你不想做这个,那是想做点别的?”
“……”兰宜被他话语里的攻击性惊得呆住了。
沂王缓缓坐直。
他动作幅度不大,但腰身线条劲瘦修长,像蓄势待发的某种猛兽,显出力道与威胁。
兰宜平息了一下心情。
她终于明白,他不是头疼,而是不知从哪儿攒了一腔火气,没事找事,发到她这儿来了。
兰宜晃了一下手腕,重新在他头上随意找了个位置按下去,口里淡淡地道:“王爷确定是头疼吗?不是肝?”
沂王倚回椅中,半阖眼帘:“怎么,你会治?本王允你一试。”
察觉到微凉手指力道的加重,他薄唇微翘了一瞬,又恢復平常。
秋风初起时, 沂王府上京贺寿队伍整装待发。
临出发前两日,兰宜得知了一件令她诧异的事:小王爷因之前生病, 又兼生病时顶撞违逆沂王等诸多问题, 被取消了上京资格,沂王命他留在府中养病修身,长史教授候于左右教导辅佐。
“小王爷愿意?没有吵闹吗?”兰宜问。
以小王爷那副一挑就炸的脾气, 该吵翻了天才是, 但似乎没听见什么动静。
见素道:“不愿意,也闹了,不过王爷将彭嬷嬷送回了小主子身边,小主子圆了一半面子,彭嬷嬷又很会劝解,小主子就渐渐地依从了。”
兰宜又吃一惊:“彭氏?回去了?”
见素点头, 声音里也带着意外:“王爷让窦公公放出来的, 有四五天了。今天西三所那边刚传出消息来。”
兰宜想了想,那大概是沂王“头疼”那天。
彭氏犯的事这就算过去了吗?之前那么讳莫如深, 说没事又没事了,还能“官复原职”,沂王行事, 真叫人捉摸不透。
善时搭话:“听说现在小主子都离不开彭嬷嬷, 日日要听彭嬷嬷回忆先王妃娘娘的音容笑貌, 对彭嬷嬷既尊重又依赖。”
翠翠忍不住道:“她走的时候,小王爷还小吧,记得住她吗?”
“记不住, 但有人会说呀。”善时笑眯眯, “说的人小王爷又信任, 自然听见什么都当真, 可不就连带着也信任彭嬷嬷了。”
兰宜有点失笑。
这个人能是谁,只有柳眉。
她不可能真心希望彭氏回来,如此算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兰宜没再想下去,她一点都不在意什么柳眉柳叶,而是心中一动,想起了另一事。
小王爷对早逝的母亲如此想念,孺慕之情做不得假,但是,前世杨文煦高升后,府中来过很多请托拉关系的人。
有张太监,也有新帝生母,先王妃的娘家人。
这些事当时都和她没有关系,她心里只有对杨文煦越过越好的愤恨,别的,她看见了,就只是看见了。
桩桩件件要到这一世,才影绰露出其中的峥嵘。
先王妃娘家姓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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