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有位从海外回来的张博士,进了上海近郊一处赛马场。这青年虽然戴着眼镜,但没有学究样子,眉目清秀,眼神也光明。此刻他进了场,觉得十分有趣,探究地四处打量。来赌马的不乏些年青女士。按规矩,她们是不可赌钱的,只能用些珠宝香扇做抵押,就是玩个乐子。他立在旁边,一边观察场上动向,一边听人谈天。女孩子们讲话好生丰富,他听着听着,忽得想起正事来,他好像,也是来赴朋友邀约的。恰好,此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是他多年不见的朋友季容期,他刚想说话,以表衷情。近旁的女孩们却喧闹起来,张博士张了口,可愣是听不见自己声音。“季将官,今天也真是巧遇。”一女孩走上前,大方地立在两人之间,“您之前害我们姐妹挨父亲一顿好骂,今天能否还上个人情?”“下午场才开多久?这是赌空了?”季容期礼貌地笑笑,就把视线转回。“张兄,能否借下手表?”他如此问。张博士以为这是要看时间,便伸手过去,没想到对方直接摘了他的表,看看了型号,又问是否是珍惜之物。张博士答,也没什么特殊,量产的。季容期说,那之后给他换块好的,今天自己没带饰品出门,只能借来一用。说着,就把手表递给问话的女孩。那女孩拿了表,又在博士身上审视一番,笑问他领针借得不借得,眼镜能不能摘。张博士是个木讷的,脸红了红,不太敢拒绝,费心搜索一番,竟把身上能给的都交了出去。女孩点点头道谢,走回原处后,又回头看了一眼。“算我欠你的。“他那位好友如此说。张博士应了声好,却注意到他这位朋友的袖口很是精致,也有东西可以拆下来做赌资。他问他为什么不借,季容期说不太好。“我刚拒了她家的亲,但她父亲仍是有意。”两人少时相熟,自没什么好隐瞒。“你,不是有婚约?”张博士虽不太关心人家私事,但也有些情况,是印象深刻的。“她不想嫁,说不算数,前几年的事情了。”季容期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今年我又去问,仍是说不行。”“这…”张博士迟疑了。季容期的表姐沉小姐,他很有印象。博士虽然不善男女情事,但对人有基本的觉察。这两人说是相称,确也如此,品貌家世,都是相称的。只是他这位好友,人生顺利过了头,对任何事,都几乎不做负面考量。沉小姐却不太一样。有次他和季容期辩经,如何都劝不动他,还受一番嘲讽,他愤愤然离去,心想这朋友不可交。没几日,季容期却过来给他道歉。问他为何如此,他说自己挨了训。“她说人与人之间因缘际会,如果是平淡地生分了,大都是原本就关系不深,也谈不上互相理解。““但若是吵架收场,往往是因为对彼此有所期许,因为看得起,才失望。”这话很有道理,使得这位季公子,听完都得坦诚和他讲,能做朋友,自然是因为欣赏他。似乎还是哪里不对劲,可这人来低头道歉,实在是很稀奇,两人也就继续交往。张博士以为,应该不是沉小姐非要把事情闹成这样。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好插嘴,索性换了话题。聊天中,他察觉到自己这位朋友变得大不一样,不像是新近升了官的。无论是家国大事,还是私人话题,他看法都不同以往——简而言之,他变悲观了。张博士奇怪,细问他为何如此。
季容期沉郁了脸色,又说回他表姐。“起初,她写信来,说她家现在的境况,已不能履行婚约,我以为只要我回国,就还有余地。”“回了国,她还是不松口。我也入了官场,心浮气躁起来,心想若自己更有权力,她总该听我的。”“年初,我觉得时机已到,又去问她,她仍要拒绝。确有那么一阵子,我想,那也就算了吧,可在这之后,我才心痛起来。”“以前,就算不相见,我总是自信,她终会在我身边,理所当然。决意离了她之后,我遇事却忍不住揣摩她会如何思考。好像原先我有一瓣心在她那,受她塑造,但她还了回来,使我变得同她一样了。”“你这,大概不只因为感情,也有些政治上的影响吧。”张博士接不上话,只能转向自己熟悉的领域。“是,确实是。早些日子,上头开会论战,说极端情况下,焦土战略也不是不可。以前,我肯定也赞同。如同1812莫斯科大火,俄国人为了逼迫法军撤退,点燃自己的城市。”“其他人都附和,我却想起,她是很怕火的,总是做火灾的噩梦。心便乱起来,议论不出什么。”“那天夜里,我也做了一个梦。不知道是哪一座城市,有人点火,却不告知市民,仿佛战争就只是几个将领的对抗,无须在意人们哭逃,无家可归。”“我于是想,也许自己选的这条路,是错的。未来真到了那种情况,轮不到我说点不点火,自会有一群人争先要点这个火。我那些同僚,哪个不是这种人呢?我又哪有自己想的那么重要呢?”张博士听完,也惆怅起来,国民政府的情形,他时有听闻。“那你还能不能和沉小姐在一块了?”政治的事情太沉重,还是说私人感情吧。张博士擦了擦汗。“我决心娶她。”季容期肯定。“过去,表面上是她拒绝。其实是她没有办法,我要和她在一起的心,起码看起来是不坚决的,只是习惯成自然。她是聪明的,不会让自己走进这么一种境遇。”刚刚,有几个瞬间,张博士怀疑自己的旧友变易了心神,种种言论,竟不像他本人了。听完这话,他确信这家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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