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柔弱无骨的素手为他沏了一盏茶,默默地捧了过来。
屋子里没有熏炭火,冷得像是在冰窖里,唯有这盏热茶还算是带来些许暖意。
林景珩躬身接过,“多谢。”
杯盏太小,接茶时不免碰着了赵澜儿的发凉的指尖,她立即浑身一震,而林大人已经客气地缩回了手。
他并不喝茶,而是将它随手搁在了小方桌上,接着,却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精巧细致的翠绿玉瓶,这不过一个拇指头的大小的玉瓶,然而在目光接触到的一瞬,赵澜儿立时瞪大了眼睛。
她飞快坐直身子,惊惶着看了林景珩一眼。
林景珩的动作不紧不慢,只是从容地打开了那玉瓶,一股辛辣的味道瞬间铺满整间屋子。
“这是世间最后一瓶寂寥红了罢。”单手将毒粉撒进了那盏热茶里,林景珩的语气依旧是温温润润的,“一瓶给了三公主,一瓶给了陆清显。这最后一瓶已然没有了解药。”
他叹了口气,垂着眼睛,看向自己纹路纵横着的掌心,慢慢问道:“娇娇那么天真良善,也从不曾主动得罪你,你又何苦恨她至此。”
寂寥红。
就好像它的名字一样,中了这种毒的人不会立时死去,随着时间的推移,毒性才会慢慢生发,宛如跗骨之蛆,少则一年,长则数十年,用漫长而绵密的痛楚来折磨着中毒之人。
除了疼痛与绝望,中毒之人再无任何欢愉。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疼痛,到了最后,便会转向了精神折磨,无尽地扩大那些阴暗而破碎情绪,吞噬掉一切正常的情感与思想,最终只剩下了——
寂寥。
陆清显被折磨了十几年,纵然有着极其强悍的意志与掌控力,上一世分明已经拿到了解药,甚至蒙骗且掌控了所有人,却依然选择了死亡这条归宿。
如同娇娇一样,那时候明明再过一会儿……再过一会儿,他就能把她接回来了啊。
唯一宽慰之事,便是娇娇的母亲曾服用过解药,这毒不曾给她带来什么身体上的痛楚,否则林景珩怕是要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啊……”赵澜儿发出些许破碎的音节,可却什么话都说不出,额间已经渗出了些许冷意,急迫间,只能用手指不断在漆木小桌上写着东西。
林景珩看得认真,皱眉辨认道:“傅、明。教、我、这、么、做……”
他平静地点头,“凭你一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寂寥红撒进食盒里,确实不大能办得到。”
赵澜儿已经开始慢慢抽泣,她飞快来到林景珩身前,竟是直接跪下,双手指向自己的胸口,眼泪布满了整张脸,表情却逐渐怨怼,无声说道:“她夺我夫君……”
怎么能不怨?
明明都被卷入了那场宫闱祸乱里头,沈娇的母亲就可以远走高飞,她却全家都要满门抄斩。
爱慕林景珩那么多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可沈娇不过才来到了都城,就能堂而皇之地宣告她的喜爱,那么霸道那么无耻地抢走了他。
林景珩只是摇头,“我不是你夫君。”
当年赵氏满门尽斩,他后来说要娶赵澜儿,不过是权宜之计,做出一个……体恤忠臣的表率。
谁又知道,会招致这样的后果。
太阳穴处又开始突突疼痛,林景珩不禁伸手揉了下,怅然道:“澜儿,我发现你给娇娇下毒之后,倒也曾涌现出些许欢愉。”
赵澜儿膝行着爬过去,泣不成声地抓着林景珩的手,‘我错……大……
他们二人分明是对彼此有情。
可恨……
林景珩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却已经懒得再分辨她说些什么了。
他此时此刻,像是有些出神,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口吻怀念:“原来,娇娇不是因为讨厌我才选择自尽。”
中了寂寥红的人,结局只有一个——自我了结。
娇娇也不例外。
赵澜儿听不明白他说的话,只是下意识地松开了这双手。
林景珩的语气,第一次让她觉出了害怕。
分明是温柔的声音,可是让人听了却觉得脊背发凉,莫名生出了寒意。
“得知如此,并非我害得娇娇伤心之余……罢了,如今我才算是放下心来。”林景珩重新望向了赵澜儿,温柔神色还未褪去,慢慢说道:“你是自己饮下这杯寂寥红呢,还是需要我亲自替你灌下去?”
一切都可挽回。
沈娇并未中毒,他也夺回大权,终有一日会让那些两人中间的阻拦全都被踢开。
包括后来,一直想把娇娇从他身边夺走的沈青,也包括这个不过是被他拿来做权衡,却生出不该有的念头的赵澜儿。
赵澜儿面色苍白,她连连后退,最后居然直接从地上爬起来,咬牙跑去木门处,只是无论怎么用力,也始终无法推开那堵门。
“啊……”她眼底再无委屈与怨怼,只剩了一层层的惊恐,转过身子祈求般地看向林景珩,疯狂地摇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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