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心里阴影太深了,以至于衡玄衍现在哪怕昏迷了,长生珠对上他那张脸也怂怂的。
长生珠怂逼得瞅一眼衡玄衍的脸,自己咕噜噜往旁边滚,边滚边喊衡明朝:“快把我拿走拿走!我不要在他旁边!!”
阿朝已经跑去小桌边倒水了,边提着水壶边不以为然:“师尊昏睡着,又不会爬起来打你,你还怕啥。”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他给我留下过多么深重的心理阴影嘛?!”长生珠怒吼:“你知道我当年在他手底下是怎么过活的吗?你是他心肝肉宝贝徒弟你当然不怕,尽会说风凉话,快把老子拿走!老子不要挨着他!”
阿朝无言。
她两百年前拜入师尊门下,没几年师尊就把长生珠给她做契约神器,它满打满算一共也没在师尊那里待多久,哪来那么多心里阴影?
但没办法,自己的神器跪着也要宠,阿朝端着水杯过来,顺便把长生珠捞到自己肩头。
长生珠一骨碌滚到她肩膀,像一只缩着蓬松绒毛的小鸡仔,惊魂未定贴着她脖颈,终于老实下来了。
阿朝不用管它了,先用小棉签蘸着水杯里的水被师尊润润嘴唇,然后挽起袖口,露出手指,一口咬破指尖,殷红的血珠立时冒出来,她弯下腰去,把指尖虚虚对准衡玄衍的嘴唇,鲜红的血珠落在他唇缝间,一滴一滴,无声无息渗进去。
衡玄衍周身已经氤氲成一片的黑色魔气不甘蠕动着,终是缓缓散去,但细碎的魔气仍然在他体表每一寸皮肤蛰伏,丝丝缕缕缓慢地渗出。
“够了够了。”肩头的长生珠又嚷嚷:“能给他少喝就少喝点,他的身体会成瘾,需要的量越来越大,你每次给他喝的越少,他耐受的时间就能拖得越长。”
阿朝赶紧把手收回来,目光却仍望着师尊。
他脸色苍白,双目深陷,无声无息躺在那里,一身魔气如毒虫啃噬纠缠不休,曾经如墨青丝已经白成了雪一样的颜色。
“不是我说,你这就是饮鸠止渴。”长生珠难得不嘴欠了,认真说:“他已经入魔了,你懂吗,不是你师兄师姐那种投靠魔界的名义堕魔,他这是真正的、彻底的入魔,他全身都被魔气侵透了,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他意志沉毅,不愿成魔,那就只有去死!你能把他从仙魔战场遗地拖回来,能借助我的能力把自己的血肉供给他拖延他入魔的速度,但拖延终究只是拖延,不是救治,到头来他还是要死的,等长生契耗尽,说不定还得白搭上你自己一条命。”
阿朝仍然一眨不眨望着冰玉榻上的人,没有说话。
她出身凡间界,生在乱世,五岁那年家破人亡,她从被屠了满门的家中废墟中跌跌撞撞出来,辗转颠沛流落垂死的时候,被师尊救下,师尊把她抱在臂弯,带她上昆仑,让她见到了另一个无比广阔浩大的修真世界,六岁那年,她正式成为昆仑弟子,三叩九拜敬茶,拜入师尊门下,成了他唯一的弟子。
十四岁的时候,她快要及笄了,要长成大姑娘了,师尊特别高兴,在生辰前夕送给她一颗漂亮的珠子,要她吞下。
她吞下珠子,一个圆形的契纹出现在锁骨,师尊告诉她,这是长生珠,是件贵重至极的上古神器,在特殊的时刻,能让她用寿元来换命,若是有一日她受了极重的伤、或者中了什么致命的剧毒,哪怕粉身碎骨濒死的时候,都可以像壁虎一样断尾求生,用未来的寿元来换取恢复伤势或解掉毒素,直至寿元耗尽为止
——从此她有了长生珠,是好朋友,是小伙伴,也是多了很多条很多条的命,永远守卫她的忠实的保护。
三个月前,她正好生辰,终于突破元婴初期了,可她还没来得及兴高采烈告诉师尊这个好消息,先一代魔尊血罗刹就破禁而出,仙魔爆发大战。
那一战,妖魔与人族正道诸多大能奔赴战场,天昏地暗,血流成河,万顷山海湮作飞灰。
战后,苍掌门与众长老一身染血地回来,苍掌门把师尊的几片碎剑残片递给她,告诉她,亲眼看见她的师尊与先一代魔尊同归于尽,海啸般的魔浪爆开后,再也没有他的身影,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她能怎么办?
她本不能怎么办,但她不愿意,她不愿意。
她跟昆仑长辈们说,自己太难过了,想回师尊曾经在凡间的家乡,把碎剑埋回去,让师尊能落地归根,长辈们答应了,她就离开昆仑,却没有去凡间,而是去了仙魔战场的遗地,靠着那几片碎剑残片,在长生珠的帮助下,把整片战场遗地翻了三遍,终于在一处死尸成山的瘴气深谷,在无数血水尸体下面,找到了满身魔气形如死人躺在那里的师尊。
昆仑是正道脊梁、是名门大宗,绝不能有一位堕魔的大长老,那个人更不能是世人皆知已经为苍生大义而战死的、光风霁月名望至尊至正的沧川剑尊,那是对昆仑累世清名的重创,更是对师尊的折辱。
可是阿朝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尊死在那里,他还有呼吸,他还活着,他也许甚至有一天还能醒过来,她不能看着他就那么孤零零死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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