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同学,我知道你可能和老师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不然我们一起去附近的咖啡厅坐坐怎么样?」
即便英燕给出了最好的应对处理,但一下子接触到如此大量的资讯也让她脑袋转不过来。
而眼前的蔡贤宇皱起眉头,像是在艰难地思考英燕的话语,最终捨弃掉和谈的可能性。
她看着这个男孩往旁边站,然后提高音量喊道:
「我只要知道为什么!回答我这个就好,为什么你没有来我妈妈的葬礼!」
「老师——」英燕回过头的瞬间,张宙始已经先行跑开了,对方的脚步快到就像在逃命。那瞬间她的五脏六腑就像被人践踏般开始阵痛,她先是看着同样愣住的蔡贤宇,然后掏出自己名片,快速地说:
「有空就联络我,任何时间都可以,我会帮你处理好这件事的。」
「真、真的吗??」对方不安地问。
「对,下个礼拜我也会再来这里。下次见。」英燕丢下这句,然后也拔腿就跑,她不喜欢在建筑内大力迈开脚步,英燕穿着平底鞋,当脚底板重重敲向地面时,疼痛也随之蔓延。
她路过那些看热闹的学生,在校门口地将通行证还给警卫。英燕喘着气,她瞇起眼睛,接着在马路的对面看见张宙始的身影。她在心中想着或许是爬坡的训练,对方的体能非常好。
绿灯时,她跑了过去,然后伸出手抓住对方的手臂,确保眼前这个人绝不会再次溜走。
他的体温好冰。
英燕眨了眨眼,她发现灰色的石子地上有着水滴落的痕跡,她想着自己没有流那么多汗,于是抬起头。
她莫名地想到,罗编辑曾经在与她一起整理资料时说过,有时候和漫画家共事久了,很容易忘记他们也是普通的人类。
「你??」
英燕没有看过一个人是如此平静地哭泣,就只是在尝试让呼吸平稳的每一次吐纳中,让眼泪不断地不断地滑落。就连镜框中也积满了清澈剔透的泪珠。
「老师,」她说:「我请你吃东西吧。」
——英燕曾经不只一次和漫画家开会地点选在速食店,第一是这里很适合轻松的谈话氛围,第二是食物至少不会贵到哪里去。但就在他们两个面对面坐下,然后开始吃薯条时,张宙始却变得像是随时会把可乐洒到她身上那样暴躁。
对方紧皱着脸,时不时吸着鼻子,就像受到惊吓的宠物那样风声鹤唳。
「你第一次上课感觉还不错对吧,我会跟总编说你能继续。」英燕决定先转移话题:「下次有需要我帮忙准备什么教材吗?还是你终于改变主意要回去画画?」
眼眶仍有些红肿的对方抬起头,他沉默一会,说:「先维持这样就好。」
英燕感觉自己没有很饿,她有种很糟,很糟的预感,不是关于对方,而是关于自己。从开始成为编辑后,她自始至终都能肯定下一步该往哪走,她擅长帮他人与自己安排一条明确的道路,但要通向康庄大道,这其中也有风险。
要是现在真的问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就代表从此以后,她要承担张宙始託付给她的一部分人生,开始担起在对方感到悲伤时安慰的责任,而英燕也确信她会为了让漫画家画出漫画而赴汤蹈火。
但那就是编辑的禁忌。
就像她曾经搞砸的一切。
「你还真的就跟你说得那样,」张宙始突然说:「完全不在乎我本身,只在乎我的才能。」
英燕屏住呼吸。
对方看着摊开包装纸的汉堡,然后说:「罗永胜会像哄小孩那样,跟我说完成某部分画稿他就会给我福利,网购一些东西送我。有什么要求也会在帮了一次后,跟我说下次不这样了,但下一次还是会帮我。但我感觉??跟你说我想要画马雅文明的作品,你就会直接飞过去墨西哥帮我取材。」
英燕没有回答。
「高英燕。」张宙始直视过来。
「是的?」
「已经没有人会单纯为了『我画漫画』这件事而感到高兴了。」对方坚定地说:「所以再画下去也毫无意义。」
给我闭嘴。
明明是有着才能的人,有数以万计的人会肯定这份才华,凭什么说自己什么都不剩?
英燕脱口而出:「你跟刚刚那个人到底发生什么事?」
然后,他们相互对视,英燕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抽搐,从耻骨到肩胛骨都有种奇怪的疼痛与麻痺感在蔓延。喉咙像是哽了什么,她想要将嘴给扯裂,然后大口呼吸。
「前不久我收到一封电子邮件,正确来说是我在清查信箱时看到的,几个月前的信件。」几秒后,张宙始面无表情地说:「上面说我的一个同学死了。那个国中生应该是她的小孩,大概。」
「一个同学。」英燕重复一次。
「一个同学。」对方也这么说。
她感觉话语如海浪,从嘴里涛泳而出:「然后,你就不想画画了?因为一个『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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