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门?武粉桃转身,发现庙门上的匾额和对联都换上了新的。匾额上的字还是“骑鹅娘娘庙”,那个“鹅”字比别的字都要胖些。让人一眼就想起了那只白胖胖的神鹅。至于对联,只有简简单单的十个字——“红尘浮烈火,炼得百样神。” 旧年武家的三代女儿飞跑在猫儿山的台阶上,却怎么都找不到那只鹅和那个人了。带着半边红色面具的大鬼将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惊艳了整个山海镇,又真的如一个梦一般地消失了。同样消失的还有一盆胙肉,一盆胙鱼,还有一大盒十几斤的供品肉三拼。带着这些,秦四喜出现在了猫儿山的山顶,带着这一年最后的暮色,她站在了自己昔日的伙伴们身边。如果说在凡间游走的时候,秦四喜还能感受到些许物是人非的苍凉,那面对她那些已经成了阴差的旧日同伴,她是一点儿都苍凉不起来了。“我算是明白了,你们这些家伙家伙凑在一起,闲着没事儿干就拿我当谈资。”说这话的时候,秦四喜甚至有点儿无奈。她八十岁犯的错,在这些家伙的嘴里是硬生生传了六百多年啊!不管是她二百岁的时候认识的伙伴,还是四百岁时候认识的,全都知道,还都记到了现在。现在有志一同拿出来当着她的面儿说得热闹。这是啥滋味儿啊?有的人死了,他嘴还活着。有些人活着,她基本已经算是死了!“唉,秦娘子,也不能这么说,我们也不是闲着没事儿就拿您当谈资。”一个身材高大留着白胡子的阴差举着酒壶笑着说,“毕竟我们都很忙,都是一边忙着抓鬼一边拿您当谈资。”说话的人叫孟停知,他前半生是汲汲于功名,好不容易考上进士出任县令,却发现当官不难,为人却更难,三十六岁的时候,他丁忧回乡,正好遇到了传说中一直在挖渠修坝的秦绿柳秦娘子。那时候的秦绿柳已经三百四十多岁了,既不像一百多年前那么被人当了妖魔鬼怪,也不像几十年前那么声望正隆。经历了这么多年,整个天下似乎终于习惯了有个不会死的女人一直在各处的河岸上修修补补,热血之人爱戴,受难之人渴盼,求功名利禄之人冷眼旁观。孟停知跟着秦四喜干了三年,第四年,他辞了官,卖了家里的祖宅,把自己所有的家业都投到了兴修水利一事上。一直干到了他七十岁,整整三十四年。珉河治水一事牵扯到了朝廷党争,其中一派为了陷害出身另外一派的珉州知府,半夜偷偷挖掘堤坝,被巡夜的孟停知看见。他一人力战七个恶徒,最后被人推进了珉河。已经做了六世善人的孟停知因为此世的功德积累成了阴差。秦四喜前脚给他办了丧事哭了坟,后脚就看见他坐在河边挥舞着棍子说:“但凡我带把刀,死的就不一定是谁了。”孟停知没有儿女,替他穿着孝衣烧纸的秦四喜差点儿拿灯笼砸他:“醒醒吧,你都七十了!倔个什么劲儿啊!”看到秦四喜似乎被孟停知说的有些沮丧,另一个阴差举着秦四喜分的胙肉,木着脸说:“秦娘子,你想啊,我们本来当阴差都当得没有生趣,倒是因为都跟你共事过,反倒有了能说话的,你这是在我们生前带我们干事儿,在我们死后还帮我们交朋友。”秦娘子,好用的嘞!这算是安慰么?秦四喜抬头,看了这个阴差一眼:“孙瑶瑶,要是我早知道你跟着我干了三辈子,我肯定不把你当新人那般用,你一成人我就让你上石场。”女阴差似乎想笑,忍了忍,没忍住,发出来一阵让人心寒的鬼笑声:“谁让我喝了两次孟婆汤呢,秦娘子,这世上也没几个傻子会喝了一次又一次的孟婆汤还跟在您身后挖泥掘土呀,您多教教我,本就是应该。”孙瑶瑶,她第一世的名字叫孙大如,是个老河工的女儿,秦四喜修起来第一个堤坝,第一条水渠,她都一路陪着,五十岁的时候累死在了河岸上。第二世,她的名字叫骆娇儿,是个木料商的女儿,这一世她给秦四喜做了十五年的账房,得病回乡,那几年秦四喜被人当了妖魔鬼怪满天下地追杀,她在病中惊怒,捱了三年就去了。第三世,她成了名医之女孙瑶瑶,通河水患,秦四喜带人去救灾,遇到了十五岁的她,她就提着药箱又跟着秦四喜到处走,这次,她陪了秦四喜三十九年。死后,她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挖了一辈子的土,而是三辈子,整整八十七年。“真是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成了阴差之后,她跟秦四喜说。正给她给她烧头七的秦四喜笑着喝了一壶酒,说:“好好好,都给你记上了,行了吧?”还有邢初、于招娣、路青青、石寒山、佟铁锤……举杯喝酒的时候,秦四喜看着自己的这些故友,脸上带着笑。他们都不复活着的时候那般鲜活,成了阴差,获得了世人所渴盼的长生,却也是长久的冰冷、孤寂和疲惫。
但是在她的面前,这些脸颊青黑、身体冰冷的家伙,都语气轻松,只叙旧闲聊。没有人说起黑暗中冥河的奔流声让人心悸,没有人说黄泉路两侧的阴暗和绝望,没有人说望乡台边他们抬头看多少次,都没有再看见她。“其实当神也挺没意思的。”秦四喜把手里的胙鱼分了鹅一半。“经常闲到没事儿数星星,到现在,我偶尔睡迷糊了,还惦记着自己得去挖水沟呢。”“哈哈哈!”所有的鬼差都笑了。山风似乎都被吓跑了。“秦娘子你根本就闲不下来!”“劳碌命,真是劳碌命!”“咱们谁又不是劳碌命呢?活得久就得干得多!”这一句话真是说得神鬼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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