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吉以为谢狁屈尊而来,就是为了检阅她的学习成果,可当她预备应声而动时,却扫见了谢狁似笑非笑的神情。李化吉顿住了,她对人的情绪自来敏感,因此起了疑,觉得谢狁并非是要来看她走成什么样。可谢狁若非为此而来,他又能为什么而来?李化吉想不出来,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这样直愣愣地站着,看上去像呆呆的二木头。这是她头回拒绝了老嬷嬷的要求,这让刚在谢狁面前夸耀过自己‘管教有方’的老嬷嬷很丢脸面。她生了气,倒竖了眉,立意要在大司马面前挽回脸面,因此语气严厉:“难道在大司马面前,殿下就依仗起身份,不肯听奴婢管教了?”李化吉觑了眼谢狁:“大司马日理万机,屈尊来凤阳阁想必是有要事,我不敢耽误大司马的时间。”老嬷嬷闻言一愣,转身看着谢狁。谢狁的手指搭在桌上,仍是汪深幽的潭水,看不出喜怒。老嬷嬷刚想喝斥李化吉偷奸耍滑,谢狁却道:“公主上座。”所谓上座,就只剩了谢狁身侧的位置,虽中间还隔着榻几,但也与坐在谢狁旁边没有两样了,李化吉小心翼翼地挨着边坐下。谢狁道:“还记得自己是谁吗?”这世上没有人会忘记自己是谁,能被这样提醒的,不过是有人忘了自己的身份。可李化吉自诩步步小心,从不敢妄自尊大,自然不会给谢狁机会说她忘本的机会,唯一的解释便只有一个。李化吉答道:“多谢大司马提点,我未曾忘记自己是大晋的长公主。”谢狁薄唇微掀,冷笑:“既未忘记,又怎任着一个老嬷嬷爬到你的头上作威作福?”
老嬷嬷的膝盖应声而跪,就是李化吉也震动地坐着。她想不明白,谢狁好端端的,怎么会来给她撑腰。这嬷嬷不是他的人吗?谢灵却将那本册子捧了出来,李化吉和老嬷嬷都不识字,他便直接翻开念了一句,每念一个字,李化吉的心尖都被刺一下,难堪地低下头去。谢狁冷嘲热讽:“我以为你不会难过。”只有不会难过,才能对那些辱骂无动于衷。李化吉涩声道:“我以为嬷嬷是受大司马之命来教导我,因而不敢辜负大司马好意。”谢狁的长睫覆下阴影,不辨喜怒:“谢家没有如此不分尊卑的奴婢。”老嬷嬷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给谢狁磕头。谢狁道:“你是我扶上来的公主,听我的话,以我为先,这很好,可你不该叫除我之外的人欺凌你,这既是降你的身份,也是落我的脸。”他说得很明白。“从现在开始,我教你该如何做公主。”谢狁唤衔月,“对皇室不敬者,该当何罪?”衔月步出,答道:“乃犯大不敬之罪,是不赦之十恶,不能豁免。”她扫了眼面色发白,跌坐在地上的老嬷嬷,“嬷嬷自幼进宫,已无家人。”凤阳阁内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连外头的风声都消散了,李化吉只听得到那些沉重的呼吸声和撕心裂肺的求饶声。她僵坐在那儿,其实心里清楚,谢狁在等她的下文,若她懂事些,此时就该顺着他的意,赐死老嬷嬷,摆出好学上进的态度了。可是那话语堵在了喉咙里,不知怎么,总也说不出口。李化吉是见过死人的,很多,有饿死的,被山匪杀害的,有绝望之下投了湖的。她并不害怕死人,她只是觉得活得那么难,就不要随随便便剥夺一个还想活下去的人的性命了吧。她有什么资格呢?两天前还只是槐山村小小村妇的她,一旦穿金戴玉起来,就有了生杀大权,多可笑。李化吉沉默着,谢狁不急不躁地手指敲着榻几的面,却恍若雷声打在她的脑海里,震出一圈一荡的回音来。李化吉说:“不若还是罚嬷嬷去做苦力吧。”她向着谢狁,不自觉就用了乞求的语气,才说完,一身冷汗就落了下来。乡野里的人,泰半的精力都用在地里刨食上,懒得去琢磨旁人的心思,因此与人交往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不知遮掩。就像现在的李化吉,她的乞意,不安,忐忑都清清楚楚地漾在水眸里,烛光一映,显得格外破碎。谢狁只瞧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既是公主的意思,照办就是。”老嬷嬷千恩万谢地磕头,两个黄门上前,很快就把她带了出去。直到此时,李化吉的心情仍旧未曾平复,虽谢狁应了她,可她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是认可了她的做法,还是觉得她是扶不起的阿斗?“隆汉。”谢狁说。李化吉立刻禁戒起全身的精力,竖起了耳朵,恭敬地听从教诲。“把裙子挽起来。”李化吉一怔,几乎以为听错了。她轻咬了下唇,道:“我虽出身乡野,可槐山村也是有男女大妨……”在谢狁的目光里,李化吉的声音消失在了唇齿间。她并不喜欢谢狁这种侵略性十足,不容拒绝的目光,这让她总觉得她只是他手里的一个偶人,她每一寸的肌肤都是他的,他若是想看,她只能给他看。可严峻的事实就是如此。她没有办法,也没有资格拒绝谢狁。李化吉将眼睑垂下,不愿去看谢狁当下的神情,更是为了掩饰她的难堪。她硬着头皮将裙摆慢慢掀起,轻柔的布料擦过腿肚时,半热半寒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露出了那双肿胀得不复美感的小腿。她将裙摆卷到膝盖,说什么也不肯再向上了,双手固执地压着裙边,低下的长睫轻颤不止。那双腿肿得比谢狁以为得还要厉害,他狭长的眼眸微眯,问衔月:“日日上药还是如此?”衔月道:“盖因每日练习时辰过长,即使奴婢日日用药油热敷,也不见起效。”谢狁道:“公主不知事,你身为殿下身边的掌事,也当提点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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