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局长得了他的回答,却仍继续问,仿佛是十分感兴趣:“小裴,那小童是给了你多少‘彩礼’啊,以后生孩子是不是也得跟小童姓?”裴江原还未来得及回答,向来寡言的童应云酒意上脸,大手一挥,豪气说:“我这个女婿,是可遇不可求!不过我家言言,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他俩住的房子,就是言言花钱买的,孩子跟我姓也是应当的嘛!”“那孩子你取什么名儿?”钱局长饶有兴味。童应云当真思考起来,敲着酒杯玻璃,有些憨憨地笑:“童玉!跟我们言言组个词儿,言语,语的谐音!”童言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指甲深深地印进肉里,嘴唇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他打了个酒嗝,有些失神:“外甥像舅啊……”叶玉红见他好似醉了,什么话都往外冒,连忙从中打断:“哎呀,说这些!钱局长,继续吃!”钱局长叹了口气,眼里莫名地流露出一股子艳羡:“我也想让琪琪招个女婿回来,我们家就她一个女孩儿,没有人撑着,我担心她啊。”钱琪琪脸色一僵,皱着眉头轻吼:“爸!”“叫什么!”大腹便便的男人摆了摆手,“咱们家的香火总要延续的嘛。”钱琪琪的脸色微微发白,她抬起眼,瞥向身边寡言的女人。她面色平静,然而眼尾发红,唇色惨白。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视线,对方掀起眼与她对视——两个女人,两个女儿,在满场的欢笑中孑然独立,听着那些稀松平常又充满偏见恶意的话语,碍于身份,碍于孝道,无法发脾气,无法说“不”。而另一头,钱局长转向裴江原,笑呵呵地嘱咐:“孩子,你身边要是有什么合适的,给琪琪也介绍介绍。”裴江原已然注意到童言的不对,碍于长辈,只能应了几声,眉头皱得愈深。酒足饭饱,几人起身送走钱家父女,只有童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叶玉红蹬着高跟鞋走回包厢,心里头仍然念着上周母女两人吵架的事,她这回又这么不懂事,连送客都不懂——她压下嘴角,瞪着不成器的女儿:“连客人都不送,我们养你这么大,一点用都没有。”童言并不答话,等到童应云也慢悠悠地走进来,这才冷漠开口:“我不会生孩子。”两人的动作一同顿住,望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叶玉红冷笑一声:“别给我闹脾气啊。”她抬起眼,面上的神色认真又冷厉:“我说我不生孩子,我不会生下‘童玉’,不会生下你们的香火,不会生下另一个弟弟——!”她的声音刺耳而尖锐,震得夫妻两人终于正视了起来,童应云也瞬时醒了酒,红润褪了一半,头一次没了慈父的外壳:“你胡说什么东西!”童言从指尖开始发颤,到头部,连牙齿也止不住地上下打颤。她眼睛泛红,血丝纠结在眼眶中:“你听不懂吗?我不生孩子!我不生童玉,不生香火,不生另一个弟弟!”她再次厉声重复,而父亲也终于被她惹恼,巴掌高高举起,以极快的速度往她脸上掠来——“啪!”童言呆愣着,被裴江原拉到身后,而他替她挨了那一巴掌。童应云从小没对她动过手,这一次触及他的逆鳞,下手又重又狠。纵使因为身高差距,裴江原只挨了小半边脸,可那块儿也已经印上了指印,变得红肿起来。她瑟缩了一下,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流,心脏剧烈地抖动,鼻腔喉咙酸涩不已。
她真的害怕。童应云怒吼:“小裴,你给我让开,我要打死这个不懂感恩的东西!”裴江原仍然挡着她,他也没挨过这么重的打,但身后是她。即便身前是她的父亲,他也不会让她一个人面对。他脸上覆了层薄冰:“爸,童童胆小,动什么手。”童应云满是怒火的心慢慢平复下来,望着这位充满上位气息的女婿,他终于清醒了几分。童言已经组成家庭了,他不该当着她丈夫的面动手。何况在外面,说这些事脸上也不好看。他脸色僵硬,朝着童言低声吼道:“回家说!”童言眼泪扑棱棱地落了满脸,妆容被晕得难看极了,她抹了下脸,快步跑出去,重重地甩上了门。她疾步冲出饭店,吸着鼻子哽咽,心中的委屈与伤心将整个人冲得头脑发晕,愣愣地走过一条条街道。她心中祈祷,既希望他快些,又希望他慢些——不负所望,从始至终,唯一一个从来都与她同一战线的男人终于赶到她身边,大掌用力地将她带向怀里。童言这才敢在大马路上放声大哭。她二十八岁,却哭得像那个小时候向妈妈要糖吃的小孩子-她的状态太差,这儿离家里也太远,裴江原便在路边酒店开了间房,抚着她的背听她诉说。“我其实应该有个弟弟,我大学的时候,他们瞒着我做试管,连名字都取好了,就叫‘童玉’。我爸这辈子就心心念念想要个儿子,他觉得没有儿子,他这一代就算断了。我不喜欢小孩,我真的不喜欢,我不要生,不要当他们传递香火的工具。”“……”她说得语无伦次,眼里透出无措。裴江原知道她是独生女,是被控制有些软弱的孩子,但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插曲。他轻轻叹出一口,压下心底里的震撼,沉声安抚:“不生,我们不生。”她的泪流得止不住,安全感缺失让她口不择言地将心中深埋的怀疑说出口:“你真的愿意吗?你是男人。”裴江原面色肃然,仿佛在对着她起誓:“我愿意的,我爱你。”如果她缺少爱,那这份爱将由他来填补。他同样不喜欢孩子,他只在意她。“先休息会儿,别想这么多。”他将她凌乱的头发拨至耳后,轻轻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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