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诺尔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床边时,正犹豫着该如何安抚受惊的妻子,却发现她似乎再度沉入了甜甜的梦乡。呼吸声细小而均匀,目之所及,只有她微微起伏的纤细后背和肩头,它们静谧得如同月光下的山丘。刚才吓到她了吧?她从什么时候开始旁观的?这小家伙向来都是悄无声息,动静轻得像一只猫。平日里行房,都是极尽温柔地服务她,从未让她见过自己如此丑恶的一面。万一她受到太强烈的刺激,又勾起不愉快的回忆,眼前这偷来的幸福,恐怕会如泡沫一般烟消云散吧?只是刹那的闪念,便足以令莱昂诺尔被灭顶的恐惧所吞没。从头脑中轰然炸响的彻骨寒冷,不消多时便传遍了四肢百骸,最后只余下指尖发麻的针刺感。他深呼吸了十数次,才好不容易将神志从绝望的谷底扯回了太过美妙的现实。体温隔着衾被传来,就连她的呼吸声,都可爱得叫人心神不宁。莱昂诺尔小心地挪动着庞大的身躯,以免侵扰她深沉的睡意。本来策马狂奔了一天,是为了能早点回来抱抱她,哪怕是早一秒看见这张脸,也能即刻冲散他所有的不安与阴霾。但当日思夜想的人儿活生生地摆在眼前,触手可及,他却退缩了。还是先别碰她吧,免得兽性大发,失了分寸。在他目光不可及之处,芙蕾亚安静地半闭着长睫,凝望着不远处窗台上那盆淡粉色的铃兰。他即便公务在外,也不忘吩咐园丁每天按时送来她最喜欢的花。今天早晨,才刚收到他寄出的第三封家书。这是爱吧?莱昂对她的痴迷与眷恋有目共睹。因着她体弱畏寒,他斥巨资改造了整座府邸的供暖系统。霍华德庄园年代久远,设施古旧,整改起来尤其耗时费力。此外,还有数不尽的稀世珍宝、锦衣华服。即便是大名鼎鼎的公爵府,要承担如此高昂的开支,莱昂也须得不时参与领地战争,来换取大笔酬金。每次外出打仗,他都如死神一般冲锋陷阵,为的就是早日回到她身边,寸步不离地厮守终日。
细细想来,她不过是个毫无家族荫蔽的孤女,又在一场坠马意外中丧失了早年的记忆,就连新婚的甜蜜时光也不曾留下一丝痕迹。嫁入霍华德家这么久,一无所出,莱昂他是为着什么,日复一日地将她捧在手心里,悉心呵护呢?过度思虑令她太阳穴至头顶的血管都开始簌簌发疼,丈夫灼热的呼吸均匀地吹在脑后,在他环抱的姿势下,她总是特别容易入眠。即便方才打消了倦意,想要细细琢磨一番他在浴室里的所作所为,竟也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一张男人的脸,又是他,近来时常浮现在梦中的。银色短发宛若月光下浮动的星河,多么漂亮的一张脸啊,微微开启的唇瓣似乎在述说些什么,但不论如何屏息凝神,都听不清任何一个发音。正当她急切地迈开被浓雾绊住的双脚,想要上前一探究竟时,一座庞大的阴影从身后压来,仿佛是喷涌着熔岩的活火山隆隆靠近。她不得不战栗着扭过脸,本能的恐惧在周身凝结成冰,动作也迟缓起来。是龙,纯黑的棘皮之下,是狰狞的獠牙与猩红的瞳孔,它们共同组成了这只怪物的头部,让人毛骨悚然又胃液翻涌的丑陋嘴脸。当怪物朝她伸出利爪,芙蕾亚尖叫着向后退去,直至跌落万丈深渊,猛然惊醒。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纯白色羽毛织成的捕梦网。它轻盈地从帏幔中垂落,带着神秘又空灵的气息,瞬间将她飘忽的灵魂拉扯了回来。“怎么了?又做噩梦了?”莱昂诺尔满脸紧张地将她颤抖的双肩搂住,搂得那么紧,几乎要碾碎她脆弱的胸腔。可芙蕾亚一声没吭,有他在,感觉安心多了。“没事,我没事。”惊魂未定的小脸在转向他时,强撑着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靥,温柔而凄切。仔细确认过她眼眸中没有厌恶和恐惧,莱昂诺尔才终于松懈下来,俯身一遍遍地亲吻她皎洁的前额。“别害怕,宝贝,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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