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不出口。
这个男人眼裏的关切和痛是千真万确的。任谁看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露出这样的神情,都不会再怀疑他的真心。
彷佛要把谢怜和这个让他恐惧的陌生世界隔开一般,三郎终于把他揽进了怀裏,唇在他髮间轻吻着,柔声道:“别怕,殿下。已经过去了。殿下。你已经挺过来了。”
“……”
良久,谢怜的身体终于软了下来。
现在,抛开羞恼,仔细想想。梦裏那些零碎的片段裏,这个男人呼唤他的声音,一直是温柔至极,没有半分强迫。
至于他自己……虽然的确有求饶和啜泣,但他听得出来,并没有半分不愿意。只是他此前一直不愿意正视,所以也就没发现罢了。
谢怜总算知道为什么他一看到这个男人就忍不住想信赖他了。恐怕八百年后的他,和三郎的关係……并不简单。
他彻底放弃了抵抗自己的身体,任由自己顺着心意,把脸埋在三郎怀裏,闷声道:“我们……”
三郎道:“嗯。”
沉默许久,谢怜喃喃道:“为什么……我突然把这八百年间的事都忘光了呢?”
三郎道:“是我不好。前天你深更半夜突然接到祈愿,走得太匆忙,我没帮你恢復法力,也没来得及告诉你被那妖怪咬中就会被他吞掉记忆。”
谢怜道:“那这根本就不是你不好,是我自己不小心。”
三郎道:“殿下永远不会不好。”
谢怜勉强笑了笑,又低落地道:“那,三郎,我怎么会……让仙乐灭国呢?”
他明明那么珍爱他的子民们,曾有雄心壮志让仙乐再延绵千年的。
三郎将他抱得更紧,笃定地道:“不是你的错。”
谢怜喃喃道:“我怎么会这么失败呢?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谁一开始不是想做一番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流芳千古。哪怕一百万个人裏都未必有一个能真的达成所愿,谢怜却从来都不怀疑自己就是那百万分之一。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三郎不让他发现现在已经是八百年后的原因。
三郎道:“你没有失败。”
谢怜摇了摇头,道:“可是我没有信徒了。”
三郎道:“你有的。”
谢怜想起来就伤心,道:“我是破烂仙人,是个收破烂的,根本没人当我的信徒,也没人把我当神啊。谁会尊重一个收破烂的神仙啊?”
这和他的梦想根本不一样啊。
三郎却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有一个信徒。”
谢怜抬起脸,三郎对他微笑道:“殿下,我说过你很快就会见到花城的。现在,你见到了。”
“……”
谢怜抬起头,凝望着他的脸庞,略带迷惘地道:“三郎,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花城道:“从很早很早以前,当你还没有飞升的时候。”
谢怜迟缓地眨了一下眼。
花城又道:“殿下,也许现在的你,会觉得八百年后的你很失败,也许你会失望,无法接受,但请你相信我,不是这样的。”
他那一隻明亮的左眼凝视着谢怜,目中光采和声音一般的低柔。
他道:“你救了我。我一直看着你。
“这世上有无数人比你‘成功’,但他们没有一个能像你一样救我,也没有一个能做到你做到的那些事——
“你不知道你给了我多少勇气,才使我成为今日之我。
“在我心裏,你永远是唯一的神明。”
谢怜道:“而你永远是我最忠诚的信徒。”
话音刚落,他便反应过来,方才这一句是他恍惚间下意识接的,彷佛在哪里听过这样珍重的诺言一般。花城却笑了,拿起他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道:“是。”
“……”
良久,谢怜彷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从袖中取出那只妖怪的不倒翁,道:“就是这只妖怪吞掉了我的记忆吗?”
花城接过那妖怪,道:“果然是殿下你把他新巢给端了。”
谢怜点点头,道:“要恢復记忆,就得从它这裏下手对吧。”
那不倒翁在花城掌中,张大了嘴,口中飞出几点萤火虫一般的光点,围绕着谢怜飞舞。花城道:“捉住它们,就可以拿回殿下这八百年的记忆了。”
谢怜听了,向它们伸出手去。然而,即将触碰到时,却又止住了动作。
恢復这八百年的记忆,就彷佛要再一次穿越八百年,再一次历经所有一切,那些百剑穿心的痛苦,一败涂地的耻辱,无能为力的愤怒。
虽然他知道那其实只是一瞬间,可指尖还是微微颤抖。
花城站在他身后,让他彷佛背靠着一堵坚实的墙壁。他听到花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不要害怕,殿下。”
谢怜微微侧首,花城搂住了他的腰,道:“信我。无论多久,我会一直都等着你。你还会再遇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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