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走的,是他。
毫无血缘的姐弟俩,不曾一起出生,却要一起死去,比亲生的姐弟都要亲密地死在一起。
药效发作得很慢,女帝冷淡地看着苍何蜷缩在地上,大口大口呕血,疯癫一样大笑。
紫色的眼睛一片狂喜,直勾勾地盯着女帝,直到像玻璃珠一样毫无生机,依然盯着最爱的姐姐。
为了权势,可以罔顾国家存亡吗?
为了私仇,可以舍弃一军将士吗?
羽都权贵汲汲营营,为了权势无所不用其极。青鸾并不缺少刚正不阿之人,可一旦卷入这名利场,又有几人能置身事外、恪守本心?
今天要说的这回,是发生在更早之前的故事。那时公主还很稚嫩,单知道有人通敌叛国、有人谋害母亲,却没找到凶手是何人。
此前几世,长公主与太后暗卫刃一学了多年武功、马术,善相马、养马,骑射更是独占鳌头。
谢柱国幼子谢彦休一生爱马,对表妹的马术颇为倾倒,多次求教,后来又请父亲上书代他求婚。长公主耽于美色,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
长公主的裙下之臣何其多,手里的定情信物更是数不胜数。她将谢彦休和王谚送的家传玉佩一左一右系在了裙带上,本意是警醒自己王家的阴谋。而对有些人来说,这两枚环佩就像一个谶语,一个预言。
谢彦休性情温和,本已做好准备照顾表妹,虽不料夫妻之事与想象大为不同,倒也另有一番柔情蜜意:谢彦休在外是谢家的千里马、镇西军的继承人,在家就乖乖伏在表妹身下,当一匹小马驹。
彼时谢家如日中天,灞原公世子谢述与卞陵公世子之女王仪婚配,镇西军将军谢彦休尚荻溪长公主,县主谢远南正与王侯世子谈婚论嫁,连后来认回家的私生子谢谦都和世家贵女有一份好姻缘……不过,要说夫妻恩爱,谢家上上下下,人人都只会想起长公主二人。
谢述和王仪素来相看两厌。王仪性情直爽,绝不肯屈膝讨好厌恶的丈夫。她对长公主热络亲近,跟谢家其他人关系平平,唯独对谢述冷淡疏离,甚至宁可损人不利己,也要打击谢述的产业。这一对怨偶连灯会都要刻意迟到错开,一见面总要生几句口角,纵成婚结发也水火不容,可能只有一事能想到一处:
长公主和谢彦休夫妻和睦,不必和谢述与王仪一样,实在令人欣慰。
谢家这一派烈火烹油之盛、鲜花着锦之荣,一直持续到昭明九年。镇西军大败,谢子迁战死沙场。
王家仗势逼迫谢述解除婚姻,又派人接走王仪。
临别时,王仪看见长公主在摩挲腰间的那枚紫玉环佩。王仪认得自家的家传玉佩。她对公主的风流一向视而不见,此时也不免欲言又止。
外嫁女无权干预王家的“正事”,对很多事情一无所知。可她知道,镇西军如此大败,王家一定会趁机瓜分谢家的权势。
王仪想: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哪个配得上公主?可谢家失势以后,王家独大,公主又该怎么办呢?
来接王仪的车架随从众多,声势浩大,好像要刻意撑起场子。王仪没有脱掉孝服,尽管王家派来接她的仆人手里就捧着艳丽的华服——她厌恶谢述,但依然尊重战死沙场的将士。
车轮轧轧向前。王仪猛得掀开车帘,回头大声说:“若有事,公主一定来找我!”
众人诧异地看向失礼的王仪。
王仪一直看着长公主,直到长公主在她眼中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长公主始终一言不发。王仪有些丧气,甚至没有注意到,她一向讨厌的谢述就站在长公主身边。
“……彦休不会有事的。”谢述一身孝服,在巨变之中又消瘦了许多,对着客人行礼时袍袖空空荡荡,临风飘举。葬礼一片忙乱,却还记得安慰表妹。
长公主语气飘忽:“嗯,他不会死的。”
太师王谚弹劾谢彦休通敌叛国,皇帝判谢家夺爵革职。
被敌国俘虏的谢彦休听说此事目眦尽裂,投降了西树。
因谢彦休叛国,长公主和他的姻缘就此尽了。
若不是谢谦还在镇西军任职,谢曼也还活着,谢家就已经垮了。
青鸾不设科举,平民百姓想一步登天,只有两条路:拜师名门,沙场建功。
平北军被明家经营成了水泼不进的铁桶,镇西军倒很喜欢提拔有才华的平民甚至仆从。于是那些渴望建功立业的人也随谢子迁一起,埋骨沙场,长眠异乡。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镇西军战败后,明林留在边境收敛亡夫和士兵的遗骸,再也没有回羽都。
谢远南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反复推演当时的战况,几乎不饮不食、不眠不休。长公主担忧表妹身体,于是约她去城外遥遥祭奠,其实只为让妹妹散散心,解解心中愁怨。
谢述此时虽是麻烦缠身,知道后也放不下心,决定和妹妹们一起。谢谦日日练兵,鲜少回家。几个人也就没有打扰他,一起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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