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园小厮到九玄堂请方晋,说公子有急事找。
方晋忙提药箱过去,谁知一到关雎馆见他好端端的,只是对着镜子皱眉头。
“哪儿不舒服?”
公子一塌肩膀,扭身伸脖送过脸去,指着鼻尖一点微红嗔道:“我都这岁数了,怎还长痘?”
“火急火燎喊我来,就为这颗痘?”
“不光为这,你再瞧!”
他又一侧头,手指眼角。
方晋眯起眼睛细瞅也没看出有伤有病,托灯凑近又看看,明白了。
“一条细纹而已,至于嘛。到咱这岁数了,长个一条半条不是正常?”
说着他搓搓自己眼尾,显摆似的给他看桃花线下的细纹。
“你长正常,我长不行,你靠医术吃饭,我靠脸。”公子白他一眼,抓起镜边的小瓷瓶丢他怀里,“这玉颜露还你,改改方子再给我。”
掂掂瓶子已用掉大半,然而这瓶送他没过几天。
方晋咂舌奚落:“我的沈大美人儿,你早就不靠脸吃饭啦,这等魔怔似的怕老,可是担心一旦色衰,站她身边会像爹?”
公子起手便掐一把。
方晋猜对了,揉着掐疼的胳膊,龇牙咧嘴叨叨:“实话告诉你,玉颜露的功效已是此类玩意儿所能达到的极致,它所阻拦不了的容颜衰败,那便再无旁的东西能更有效,把燕窝当水喝都无用。天人尚有五衰,你这凡胎就认命吧。”
公子不语,转头对镜,愁容一挂,人又添两分颓唐。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凤儿从未说过类似话,仿佛也从没想过这件事,隻懂夸公子好看。同床共枕时若她先醒,公子准准一睁眼就正对上她满是痴赏的琉璃目。起初他沉浸于这份凝视,终觉得这副坑人的皮囊有可取之处。平日她在时他无暇多心,今夜她被那小家伙接去玩了,想到他少年风发的模样,不禁生出惶恐来。
娇花玉树一对小人儿站一处真是赏心悦目,他没出现之前,锦哥儿也没少让公子瞧赏卿卿小儿女姿态。
他这张面皮子还能有几年可看,公子自己都没准谱。三年五年应是能撑,可十年八年呢?再往后呢?凤儿正值豆蔻,单看她爹娘长相她也能再美上二三十年,而到那时,他沈傲冰出门遇稚儿怕是会被唤爷爷了。
情不知所起,缘来不合时宜。
方晋不放心,硬抓过公子手腕搭脉,确认无不妥,宽慰劝道:“兄弟我明白,你拚命驻颜不过想让她喜欢的东西维持长久一点。与其担心这个,不如乖乖养好你这破体格,争取多活些年岁,别走得太早,让她守寡。”
“我不会让她守寡”,公子把那小瓶又抓回来放好,捻一指珍珠粉在眼角搓摩,“如果陪着她的人够多,我便不怕先走一步。”
这话听着丧味太甚,方晋扯扯嘴角,四下扫一圈,“今儿怎没见锦儿啊?她也没在欢喜厅。”
“我给她揽下个大主顾,锦儿陪同赴局去了,有他在我才多少放心些。”
方晋嘴撇得更歪,“你是放心了,也不管那老实孩子心好受与否。”
公子丢他一声笑,“只要有利于她,黄连他也能当糖吃。”
想到头先出现的胡之源,方晋紧张起来,“这位大主顾不会是那废物皇子吧?”
“尊重点,人家现在是北定王。”
“还真是他啊!”
公子飞出个怪眼神,捏撮珍珠粉抹方晋一胡子白,歪身拄腮做满不在意,“不好么?高高在上四殿下,青葱白嫩少年郎,她不吃亏呀。”
“总觉得跟皇家人沾边就没好。”
“跟一家沾边没好,两家便两说。”
敢情不光润娘一人如此思量,方晋再次无言以对,重重叹口气。
行宫那头,玉玫换好干净衣物回来伺候,在汤泉外墙角遇见堆坐于石阶的锦哥儿。
“一直在这听墙根儿?”
锦哥儿苦苦笑笑未应声,玉玫鼻子哼股气,坐到他身后。
“与其眼巴巴干馋,何不去求一下公子,他那么信你又疼你,也知你对姑娘的心思,肯定会同意。”
“知道他会同意,但我也知道那样他大抵会难受。为满足一己之私而让他不痛快,我不忍心。他够苦了,我舍不得。”
“忠仆做到你这份也算极了”,玉玫拍拍他肩头,“很多时候我实在分不清,你究竟算谁的仆人,他的,还是她的。”
“都算,不过比起仆人,我更希望是友人,可我不配。”
玉玫哼哼两声,似笑非笑,锦哥儿不禁回头不解看她。
那一惯木然的脸上难得浮层春光。
“配不配我不知,但总觉着公子看你的眼神,愈发像正室大娘看听话可心的妾室。”
锦哥儿臊得脸热,回手给玉玫一指头,“看你平日闷声不语,打哪儿学来这别致的淘气!”
“仆随主子,自然是跟你宝贝凤妹妹学的。”见他没有挪地方的意思,玉玫又劝道,“回去歇着吧,这里我在就成,待会儿若他们喊人伺候,我露面也比你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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