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不舒服。
就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他让她感到不舒服,她就加以反击。
于是小女孩灰蓝的眼楮轻轻一眨,纯真地说︰“我、还可以,杀了、你、哦。”
她学说话的速度非常快,早已能用短句和他沟通。
“杀”这个字,她做得轻易,说得也轻易,因为死亡于这里的人而言,并不是一件不好的事,而是一件,彷佛必然会经历的事。
但她知道眼前的人不喜欢这个字。
“我又没说你做得不对。”
她看见眼前的小男孩又变得一脸冷酷,在他撇头时,浅金色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他侧边的视线。他将手插进裤口袋里,道︰“谢谢你救了我。”如果他口袋里的手指不颤抖,看上去就更像那么回事了。他不想被人认为自己胆小,尽可能地掩藏着自己的害怕。
他害怕的也不是杀了人的她,而是死亡本身。
小艾贝看不见他颤抖的手指,但她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从他的语言中,从他颤弱的声线里,她抓住了他潜藏更深的情绪。
突然,她的脸贴近了他。
小费曼陡然屏息,感受到她的呼吸柔软地拂过他的鼻尖。
她跟他顶了顶额头,像小兽之间的安慰。
温度的传递让他波动起伏的心情稍稍平復,这举动来得莫名其妙,却真的让他好过了一些。他忍住了鼻尖发酸的软弱行为,“多管闲事。”
就在这个瞬间,他突然产生了“同伴”的概念。
但即使已经有了同伴,小费曼仍然没有放弃回去的想法,没有人想在无序的世界里生活,除了看上去如鱼得水的小艾贝。
就在他寻找线索的过程中,他们遇到了和小费曼同一批抵达垃圾星的“新人”,是一名女性。
小费曼是从她的编号id中确认了她的身份。
小艾贝不认识数字,他还没教过她,但她能记得每个人的肌肉骨骼,哪怕她的肌肉损毁,骨骼错位。
对方身上的衣物被撕坏,浑身青紫,皮肤僵白,已经没有了生机和气息,倒在血泊之中,乌黑的土壤仍在吞食着她的血液。
她生前受到了侵害,那人不仅姦杀,还撕下了她脸上的半边血肉,不知是虐杀还是吞食。
残忍得令人齿冷。
道德腐坏带来的不仅仅是对食物的争夺与厮杀,人性沦丧,压抑到极点的宣洩,弱者都面临着这残酷的局面。
小艾贝缺失基础教育,无法理解眼前的画面所代表的含义,只是本能地不喜欢,因此和以往每一次一样,准备无视走过。
但她身边的小伙伴没有跟上她的脚步。
小费曼从她的大口袋里捡出了一条旧长的毯子,沉默地盖在那个女人身上。
天气转冷,御寒物品也是他们一直在搜寻的,扔到垃圾星的物品以科技报废品和污染物居多,这样的毯子他们找了许多天,花了大力气从机器碾卷进去的齿轮间将它拽出来。
因此小艾贝无法理解。
她还有些生气,准备上前将毯子拿回来,但走到一半就被小费曼拦住了。
阻拦只有一剎。
他在看见她纯粹简单的眼神时就退让了。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将那些事情教给她,规则、道德、秩序……垃圾星没有秩序,没有道德,没有规则,让一个学会了这些的人在这里生活,无疑是自寻死路。
于是他放了手。
但小艾贝也停下了脚步,她忽然拉着他藏了起来。
半空中是从报废品里暴露出的条,多样的彩色延展开来,像交错的神经网络笼罩在他们头顶,打下一片浓重交错的阴影。
毛毯赤裸裸地盖在死去的女人身上,就像被扔在街头的喷香的肉骨头,立刻吸引到了瘦骨嶙峋的、嘴角流着涎液的狼狗。他们以惊人的速度抢走了它。
有人还对尸体产生了恶念,只是在看见那撕毁的半张脸之后,打消了念头。
小艾贝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用最简单的钓鱼用的碳素线杀死了他们。速度成了他们的催命符,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有一道红色的血线。
她重新将毛毯捡了回来,拍拍上面的灰,然后递给了小伙伴。
小费曼接住毛毯,猛地抓紧了,他压抑地喘不上来气,短暂性地失去了语言能力。
她依然不习惯对话,所以用了她自己的方法,向他展示这片罪恶土地的秩序。
但他看到了更多,他陡然间明白,她,就是这种秩序下的产物。
他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难过,汹涌的情绪淹没了他,这感受比他发现自己被绑架到这陌生骯脏的世界时更强烈,比直面死亡的那一刻更残酷。
他在替她难过。
而她不懂。
天气转冷,他借用了其他机器的零件,将一个半坏的供暖机修好了。他将能源板安装好,打开开关。供暖机是太阳状的球形,开启后就浮到了空中,照射出温暖的光。
小艾贝的眼楮都亮了,朝“小太阳”举着双手,让指尖汲取它的温暖,仰起的脸上也是一层暖融融的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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