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相曾经告诉我,放下的难,难在于屠刀一起,便由不得自己。如若还能放下,于他而言便就是最大的善。
所以,即便是知道自己可能有去无回,陈相也依然给了徽帝最后一次机会。
同样身处黑暗之中,总有人愿意抬头,愿意相信那微乎其微的,善的可能。
可是你辜负了他们。顾荇之淡淡地道,取来面前那张北伐军旗,展开在徽帝面前。
上面什么都没有,只在中间留着一个死字。
这是宋毓给我的,顾荇之一边展开四角,一边娓娓地道:他说这是燕王死后,他派人能找到的唯一一件遗物。我问他为什么要在旗上写一个这么不吉利的字?他说那是一个小兵的父亲给儿子的。
伤时拭血,死后裹身,固守国土,勿忘本分人人都怕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可殊不知,那复杂的人性,本来就有十八层。
顾荇之一言一句,字字铿锵,而徽帝却只是如释重负地笑了笑,道:屠刀既已拿起,朕也放不了了。如你所说,皇位之争,朕负了燕王;北伐一案,朕负了苍生;陈相之事,朕负了忠臣
言讫一顿,他侧头看向太子,继续道:皇储一事,朕负了挚友
朕已负尽天下人,也不想再补救了。他苍凉一笑,坦然道:你今日逼宫,目的是想让朕下诏书传位给宋毓吧?可他十六年来行事乖张、眠花卧柳,声名早已不堪,要名正言顺得登帝位,总得有个理由。
可这理由,朕偏偏不给。徽帝笑了笑,眉眼间退去凌厉,只留下些看不清的执拗。
陈相一案,不足以动摇朕的地位,而北伐一案你就算有证据,也不敢公之于众。十万人他们之中有母亲的儿子,有妻子的丈夫,有小儿的父亲,也有同胞兄弟和挚友
他顿了顿,像是笃定什么,因为这不仅仅是朕为了皇权害死同胞兄弟,更是皇权为了一己私利,置天下苍生于不顾。你想与北凉开战,收复国土,最不能失的,便是民心。
他继续道:故而这些事,你不会公知于众。你也不敢。
一席话,将氛围推至了冰点。
日头已经不知不觉地西行,变成佛堂里那一地的冷白碎光。
置于膝上的手紧了紧,顾荇之薄唇紧抿,眼神含冰。他倏然抬头直视徽帝,释然一笑。
那便只能如此了。
*
绍兴十二年秋,南祁国内发生了许多大事。
当朝宰相于宫前道上被杀、北凉使臣来访。
同年秋天,被誉为百官楷模的顾侍郎逼宫擒王,将徽帝软禁在南祁宫。
期间东宫太子大闹前朝,于勤政殿内提剑杀了吴相,被顾侍郎以雷霆之姿打入大牢。
自此,长达数月的朝纲清洗开始了
南祁边境的一间小茶馆内,茶客们听书吃茶,言笑晏晏。
茶楼里人来人往,不时还有售卖瓜果小食的摊贩窜梭,一派热闹的景象。
高台上,说书先生正说到精彩之处。手中的醒木一拍,堂中霎时安静了不少。
他咂咂嘴,继续道:
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曾经被世人赞颂的朝廷肱骨,竟然于一夕之间变成狼子野心的奸佞。党同伐异,以杀止杀,短短数月内,便清洗了朝中各派势力,一副要自己登基称帝的架势。
然自古以来,邪不胜正;民族危难存亡之际,总会有那救民于水火的仁人志士,拨乱反正,挺身而出。
而此人,就是燕王世子,当今圣上。
要说圣上的英明神武,当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
他少时虽行事乖张,但到底是燕王血脉,国之危难之际,临危受命。亲率二十万易州军南下,直取金陵,打得那顾奸佞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最后于落马坡,被圣上亲自斩于剑下!
好!!!
那说书人故意一顿,满堂霎时爆发出掌声雷动。
只有台下一桌听书的小娘子弱弱地叹了口气,颇为惋惜的样子。
旁边的人立马递去一个白眼,冷嘲热讽道:看样子,有人是在为乱臣贼子惋惜不值呀。
那桌上的小娘子倒是坦荡,搁下手里的茶盏道:我可听说那顾相是个光风霁月、俊美无双的郎君,就这么杀了多可惜
呸!旁边立马有人愤怒道:那都是传言,我之前去金陵,可是亲眼见过那顾相的容貌。贼眉鼠眼、鹰头雀脑,身长五尺,活脱脱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模样。那些赞颂他美貌的谣言,都是他花钱,向青楼娘子和说书先生买来的!
啊?!这、这
众人闻言惊讶,茶馆里一时又再次恢复了往常的热闹。
角落里的花扬抽了抽嘴角,险些把嘴里的茶汤都喷出去。她伸手要去摸腰间的剑,却被顾奸臣塞了满嘴的绿豆糕。
唔他、他们说你坏话!花扬愤愤,一双眼睛晶亮亮、水盈盈,委屈地快哭了。
顾奸臣淡淡地嗯了一声,埋头继续给她剥瓜子,一粒粒的放在一张摊开的油纸上,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他们说你是坏人就算了,竟然还说你长得丑!花扬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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