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下楼时,李行正在厨房切菜。李行的手生得洁白秀致,指骨修长,像是浮白载笔、吟风咏月的文人雅客,可惜暴殄天物,一双本该弹琴摇扇的手,却常用于夹烟握枪。叹息归叹息,这双手骨节微突,棱角分明,哪怕握着菜刀,也是难得的赏心悦目。舒窈在他面前站定,习惯趾高气昂的大小姐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土一般抬着下巴打量他,意外地在他脸上一道发现鲜红的巴掌印。她柳眉一皱,目光被刺了下,谁敢打他这条恶犬?“你被爹地打了?”舒窈不傻,以李行在社团内地位,除去舒龙发难,鲜少有人敢教训他。李行散漫“嗯”了下,动作未停。“活该!”不管其他,舒窈先骂一声解气,再接着问:“为何打你?”“办事不利。”李行声音漫不经心,说得毫不在意。舒窈狐疑地盯他,不太相信:“当真?”李行转过脸,正对上她纯真透彻,乌黑清亮的眼眸,思绪回到一刻钟前。舒龙带着他进书房,二话不说,先重重扇一巴掌,用了十成力道,打得李行步伐微顿,再听他冷声令下:“跪下!”李行没有半点犹豫,背板如松挺直,屈膝而下。舒龙开口,只问一句:“保险套戴了吗?”“没有。”李行直言不讳。“混账!”舒龙急火攻心,一脚狠狠踹上李行心窝,他踉跄一下,下盘稳如磐石,未倒。舒龙气得手抖,重重杵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两周前。”舒龙头眼发昏,面红如关公:“年轻人气血方刚,有需求是正常,夜总会莺莺燕燕,哪个不是沉鱼落雁赛西施,你何必动窈窈——前几日有人说见你在夜巴黎吻窈窈,我以为他喝多眼花说胡话,谁想你大胆至此!”李行面容沉静,眉心一拢,张了张口,未说话。任再多风花雪月,谁也不是舒窈。舒龙用手按着眉:“窈窈性格刁钻,你老实讲,你是故意还是无意?”“是我的错。”李行只说这一句:“任凭龙叔发落。”他负手渡步,叹一口气:“我想你该是个聪明孩子,怎么也不会如此糊涂!你是因你阿母的事在报复我?”李行一双眼如寒星,抿紧唇线,沉默不语。“罢了,我原本便有打算……可是窈窈还未成年,你多等两年又如何?”舒龙起身,一抬眼间仿佛老上几岁,任是再多染发膏也难压下斑驳白发日复一日往外冒,他面容沟壑交错,眼角皱纹丛丛密密。时光飞逝,那年在深巷里头垫脚昂头只为听一首美人曲的毛头小子成了本港风云人物,沉浮半生,时至而今,也是苍苍老矣。“我当年对不起你阿母在先,对不起夜莺在后,报应全系我一人之身。”谁没有自己的故事?只是压在心头,不与何人说。“你千万要对窈窈好,她年纪小,你行事要顾忌好她,不可胡来,别令她步你阿母后路,可知?”李行面不改色:“我明白。”舒龙侧目间,一双老眼凶光狠戾:“好好待窈窈,否则我宁可没你这——”话到此,戛然而止。舒龙转身,幽幽叹句:“走吧。”“嗯,我无事。”见李行面容冷峻沉卓,舒窈半天也看不出其它端倪,也就了无兴致,不再多嘴。李行这人一贯如此,若他不愿讲心里话,神仙也难猜那双深深眼里,藏着怎样的心事,心底愈是波涛汹涌,面上愈是沉静如水,一字难言。自小在下贱沟巷中长大,学会第一件事便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任苦痛仇恨,愁肠百结全往心头咽,不到报应之时,谁会知晓。遇上一向心思简单,头脑跳脱的舒窈,更是半个字都难以品出,只乖乖坐在餐桌上等着他上菜。一碗热气腾腾牛肉面端上来,再配一个煎蛋,白云边金灿灿一颗流心蛋,撒上碧绿葱花,有山有水有滋味,看得人直流口水。舒窈腹中馋虫直叫,立马拿筷子夹起送入口中。面条筋道,牛肉颗颗饱满,煮得软烂透实,入口绵软细密,咸香鲜美,回味无穷,只恨不能将舌头一并吞下。舒窈怎么也想不到李行还有这等手艺,一口热汤下肚,胃口暖洋洋,面上也是好心情,眉眼鲜亮,笑得明媚:“好好吃…”李行只拿黑白分明一双眼安安静静看她,眸光浅浅。他明明什么也没吃,只看她吃饱,心里也觉得饱,大概这便是满足。“你为什么会做这个?”舒窈好奇发问。“我阿妈教我的。”李行说。“你阿母不是——”话不过脑,脱口便出,一对上他骤然扫来的目光,寒芒似的眼定定看她,令舒窈立马顿住,她握一下筷子,他阿母不是楼凤么…?“她从前是个厨娘,烧得一手好菜,天南地北的食客都夸好吃。”李行声音很轻,谈及母亲时,那锋利如刀的眉弓,藏着冷霜的眼底,仿佛寸寸柔软,点点融化。他像是陷入回忆中,声音似一杯水,平平淡淡:“阿妈以前很凶,常常和街坊邻居吵架,人人都说她母夜叉一个,可他们不知道,阿妈其实很温柔,她会教我做菜,每一道菜切片还是切丁更进味,汤要多少火候炖得香,菜放多少盐才下饭,沿海爱吃鲜,内陆喜吃辣,南甜北咸,不同人食几分烫几分凉,她都会说的很仔细。”
“那为什么…?”舒窈忍不住问。既然有一门手艺,自力更生,又何必做卖身之举。可大小姐还是天真不谓世事啊,一句话诠释“何不食肉糜。”被逼上绝路的人哪有那么多选择。他睫毛轻颤,低声感慨:“孤儿寡母,世道艰难。”八个字,道尽千万辛酸泪。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在说一段与他无关的旁人过往。舒窈下意识握紧筷子,又听李行道:“阿妈自跟龙叔后,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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