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长了之后,她渐渐不再喜欢江南的雨。
原来这雨,在入秋后可以变得更为阴冷,更为磅礴,混着路边的泥沙灌进脚底,被飞驰而来的车辆无情扫开,溅落后四散飞扬。
她淋不起这样的一场江南的雨,正如她真正地脱离了那两个人,独自走在路边的时候,才真正地知晓,自己到底身处怎样的世界之中。那场被编织过的关于江南的梦境,在她淋着雨的夜晚,破灭得更彻底了一些。
就此离开呢……她有些不舍,明明是跟想象中不太相像的地方,但是她不愿意离开。离开之后又能去哪里,哪里都不会再有江南的雨了。
她想,她和曾公子的事情其实十分简单,打小相熟的邻居友人向他推荐了个知根知底的女子,他也没什么异议,虽然这女子对待人事上艰难了一些,但是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温柔,能让她慢慢接受自己。
而她心里也十分明白,她没有多么轰轰烈烈地爱着曾公子,只是恰到好处的喜欢,以及十二分的沉迷。
她沉迷于这个人,沉迷他如水墨般绕指柔的气质,沉迷他清淡如茶的肉体,仿佛咬上一口,都会是满口茶香。
但是她不会爱上他,她想,她不会,也不能。
只是喜欢,只是着迷而已,与爱无关。
虽然她一遍又一遍地,梦见她走不出来的那些场景。
可是在醒来之后,她对曾公子的告白,依旧是惊恐大于其他。
何为万劫,何为不复。若是能平淡地活着,她并不想跳入深渊。
但曾公子的轮廓仿佛融入了江南的一景一物之中,只要她身在这里,就摆脱不了。
他的举动,像是扬起了她心里早已落定的那些尘埃一般,让她躁动不安,苦不堪言。
而如今她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也许令她厌恶的不是江南的雨。
若是在雨中的桥上,路边,墙下,四处可见的闹市里,随意摆放上一个曾公子,她想,她看向那景象的意境也会有所不同。
可惜这种感觉只能存在她的脑海中,她写不出来,画不出来,也说不出来。
迷蒙中,她觉得客厅里的桃花已经开散了,花瓣落了一桌子,客厅里全是残留下来的香气。
打开手机,没有一个朋友找她,仿佛早已忘了她这个人,但是曾公子却问她醒了没有,她体内那些控制不住的坏情绪油然而生,用力按着手机回到,「我不喜欢桃花,以后不要再送了。」
信息发出去,那边再也没了声响。
她愣怔了半响,无力地蜷在了沙发上。
她回忆起这些天,她已然忘记许多事情,以及被那些事情所激发出来的坏情绪,但是,总归是丢人。
什么淡然处之,自她来到江南,以为能感染些书里那般婉约的特性,而现实她却变成了个每日三餐不间断闹别扭的人,木讷的人,俗人。
真正的江南风韵就站在她无法不去看的地方,以无微不至的周到,无孔不入的温柔来嘲讽她的东施效颦。
她想,也许她最喜欢江南的地方,是江南生来如此。
不需要学习,模仿,江南生来如此。
而她一路走来,早已忘了自己生来是什么模样。即便不想去模仿,她羡慕,喜欢的东西,都不曾属于她。
所以她一面着迷,一面抗拒着江南的公子,因为他们生来便是如此。
他们被允许以这种令人眼红的姿态活着。
她十分地想明白了这点,又想要坠落,坠落到那些无人能瞧见的深渊中去。
「袋袋,袋袋。」一个声音不停唤她,柔和而坚定,仿佛要把她从那些她已不愿挣扎的泥淖中,拉拽出来。
「醒来吧,袋袋。」曾公子干脆坐在床头,扶着她半靠在他怀里,「你睡了太长时间,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她无力地靠在他肩上,脑袋昏昏沉沉,嗅着生病时嗅不出味道的气息,脑袋里昏昏沉沉,分不清这是另一重梦境还是无法逃脱的现实。
「袋袋,小心一点。」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左手放平,用医用胶布裹在一个扁平的纸盒上,「刚刚医生来给你吊了点滴,是不是还没什么力气,没事,会好起来的,袋袋。」他将她小心翼翼地圈在怀里,理着她凌乱的发丝,不停地和她说着话。
「明扬想过来看看你,但是我猜你并不想让他看见你现在这样子,便帮你推拒了。袋袋,我这样做可是做对了?」
「医生说你身体里血糖很低,又有些发烧,所以给你挂了葡萄糖。袋袋,等晚上你醒了,要不要吃糖醋鱼?」
不要,都不要。
她在心里想着。
只希望你能离得远一些,让我独自体味这永生都过不去的苦。
「袋袋,你喜欢吃鱼吗?」
那人在没有回复的寂静中,不倦地问道。
「你现在是病人,最适合吃鱼肉。」
「袋袋。」他叹息,「何必和自己赌气呢,袋袋。」
「你来到江南,不就是盼望江南能够治好你。」
是想忘掉,是想被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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