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小型游览车在冯果和高晴雪面前停下,佈满褐色锈斑的白色车身上,漆着三个蓝色的大字:『安心社』。
「这部宝贝打那里来的?」冯果朝打开车门走下车的浦远峰说。
「跟执行署一个朋友借的,」他手上拿着一叠纸不停煽风,「这家葬仪社三年前倒闭了,所有的东西不是被债主分一分搬走抵债,就是拍卖掉换现金,只有这辆车跟车里的东西怎么都处分不掉。」
「什么?车里还有东西?」冯果大跨步爬上车,两侧贴着车身的长条椅正对着车厢当中一口西式棺木,棺木上深红色枫木的纹理,犹如暗夜中不停跳动的火燄。
冯果掀开棺盖时,一股淡淡的霉味飘散开来,高晴雪忍不住别过头打了个喷嚏。她回头望向棺内,只看见里面艷红色的丝绒衬里。
「让你失望了。」冯果转头对高晴雪说,「里面应该没有吸血鬼。」
高晴雪嗤地一声轻笑。
「这辆车在执行署的停车场佔了个车位,去那里洽公的人看着不舒服,那个朋友也很头痛,」冯远峰走上车,「我以前去执行署时见过一两次,才想到跟他借借看。他一听到马上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车钥匙丢给我,还说要借多久都可以。」
冯果合上棺盖,「谢谢。」
「待会我会假装从医院载往生者去殯仪馆,文件都在这里,」浦远峰扬扬手上那叠纸,「你和大美女只要安心坐在后面,剩下的我来处理。」
「谢谢。」高晴雪点头。
冯果和高晴雪面对面在两侧长椅坐定,浦远峰鑽进驾驶座,发动引擎。
车身在一阵抖动后开始滑行,透过车窗玻璃可以看见外面警局停车场中,在阴暗空间整齐列开的一排排黑白花纹警车和警员的私家车。
「套装不错。」冯果望向坐在对面的高晴雪,她身上一袭深黑的套装,还戴了附头纱的黑色小帽。
「我刚进市警局时,老鸟要我们买的。」
「美国的女警制服包括这个?」
「警局有时候会遇到找不到身份或亲友,可以帮他们料理后事的死者,」车子通过门口的水幕时颠了一下,高晴雪按住小帽,「这个时候警局会出面为他们举办葬礼,葬在市政府的公有墓地。上级觉得有女性在场会比较好,所以我通常都要出席。」
「抱歉。」冯果点了点头。整理颈项上的黑色领带。
他身上的黑西装打从五年前妻子的丧礼后就塞在衣橱最里面,昨天翻箱倒柜拿出来时,还可以闻到藏在樟脑丸呛人的味道下,当年遗留的一抹线香气息。
他回过神,发现高晴雪正瞅着他。
「怎么了?」他说。
「不,没什么。」高晴雪连忙摇头。
「五年多没穿了,没想到还套得上身。」他搔搔后脑。
「那不错啊,」前方驾驶座传来浦远峰的声音,「上个月老闆要我去参加某个典礼时,我还把毕业时做的制服裤子撑破了,结果只能穿顏色差不多的西装裤,幸好没人看出来。」
「你当刑警那么久了,连重新做条制服裤子的钱都没有吗?」
「你知道的嘛,除了有一大家子要养,我还要存那笔钱呢。」
「远峰,」望向窗外不断流动的闇黑,冯果想了一下,「如果今天顺利,说不定你再过一阵子就能看得到星星了,搞不好旁边还有泳装美女和插上小雨伞的鸡尾酒呢。」
「真的吗?」前方的挡风玻璃闪现一道光线,「我们到了,你们别开口,我来应付。」
车子停了下来,车窗外浮现几道人影,手上射出的光线穿过车窗玻璃,不停划过车内的每一寸空间。
「你们是谁?」窗外响起一个低沉的嗓音。
「我们是从某某医院来的。」浦远峰说:「有个病患刚往生不久,家属要我们送到这里。」
「谁叫你们送的?」那个声音说:「不准!」
「为什么?」
「你知道现在谁在里面吗?是为台湾努力了一辈子的方尔利先生啊!」那个声音隐隐带着哭音,「我们要保护他的安全,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的安寧!」
「我知道啦,不过家属也很可怜啊,」浦远峰说:「他们为了照顾亲人,已经好几天没睡了。」
「可怜?有比我们方先生可怜吗?」车窗外响起另一个尖锐的声音,「当我们方先生为台湾的环境和自由努力,甚至为了这个献出生命时,你们在做什么?」
「今日杀尔利!明日杀百姓!」另一个声音喊了起来。
「对!今日杀尔利!明日杀百姓!」几个声音不约而同喊着,连车窗玻璃都在微微颤动。
「我知道方先生很伟大,」浦远峰说:「不过我们只不过进去放好棺材,花不了多少时间。各位能不能看在方先生的份上行个方便,同情一下家属,让他们可以早点回家休息?」
几道光线穿过车窗玻璃射进车里,冯果和高晴雪低下头,高晴雪还拿着一方手绢按住眼角。
光线收了回去,「好吧!放好棺材赶快出来!」
「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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