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晴雪坐在车子后座。
她举起自己的手臂端详,刚才上车时,那个名叫冯果的刑警从行李厢拿了件塑胶连身雨衣要她穿上,黑色的塑胶布包住她身上的纪梵希套装,加上头套,就像ic封装厂员工穿的无尘衣。
那个刑警和万云龙坐在前座,身上也穿着同样的黑色雨衣。从她所在的位置望去,可以看见他像是在家庭理发店用电推剪推出来的灰白短发。苍白而刻出淡淡纹路的脸颊肌肤,腮边还能瞥见没刮乾净的灰色鬍渣,他嘴上叼了根香菸,没有点燃的菸头随着车子行驶的节奏左右轻轻摆动,宛如驱动某个无形乐章的指挥棒。
虽然已经是白天,但外面还是一片黑。前方只能见到零星的光点和光团。
「高小姐,座位旁有个和我这个一样的帆布包,」握着方向盘的冯果拍拍自己斜背的帆布包,「下车前记得戴上里面的东西。」
她拿起身旁的帆布包,拉开袋口盖。里面塞着一块对摺的橡胶和四个金属罐头。橡胶展开后呈现一副人脸,嘴巴简化成一个圆形的螺旋接头,耳朵变成两条附魔鬼贴的黑色布带,眼睛是两块玻璃镜片,空洞地凝视着她。
「这是-」这不是防毒面具吗?她暗忖。
「我们称这个叫过滤面具,」助手席上的万云龙转过身拿起罐子,旋在面具嘴部的接头上,「因为空气流过滤毒罐会有阻力,戴上后记得用力呼吸。如果发现吸不进空气时,就表示要换滤毒罐了。」
「这四个罐子可以用多久?」
「整天使用的话,大概两天。」万云龙耸耸肩,「不过在有空调的室内不用戴面具。而且滤毒罐在超商就买得到。通常和卫生纸放在同一个架子上。」
「只要人在户外就要戴,」冯果又补了一句,「另外,待会下车手脚快一点,污染物渗进车里会弄脏和腐蚀设备。以前有户人家装了全新的亚麻布窗帘,因为小孩调皮打开窗户,渗进来的污染物把米黄色的亚麻布染成棕色,质地也变脆,用手指就能戳出一个洞。」
高晴雪将脸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空气中黑色细沙的涓涓细流,「能见度这么差,你怎么还能看的到前面?」
「通常我都跟着前面车子的尾灯开,」冯果转过方向盘,「跟有车灯照明的汽车相比,行人走路更困难。亮度最高的手电筒,也只能照亮前方三十公分的路面。上个礼拜有对和你一样是旅客的老夫妇,走出捷运站时被水幕淋湿全身和随身行李,捷运站外像现在一样,什么都看不见,还好有个年轻人帮他们戴上过滤面具,然后扶着浑身湿透,不停发抖的老先生老太太慢慢走到饭店。」
「那个年轻人为什么找得到路?」
「因为他是盲人,」冯果说:「捷运公司在各个站安排了盲人志工,引导找不到路的民眾回家。以前『问道于盲』是用来形容拿专业问题请教一窍不通的人,就像跟盲人问路一样。没想到一千多年后的今天,还真的要靠盲人才能找得到路。」
「上个月有位客人孩子的小学期末考,自然科有一题出了问题,最后还闹到市议会和媒体上。」万云龙说。
「是什么题目?那么严重?」高晴雪说。
「『天空是什么顏色?』」万云龙说:「那一年级有三分之二的学生回答『黑色』,但是正确答案是『蓝色』。」
「这也不能怪他们,」冯果说:「蓝色的天空只能在教科书和记录片里看得到,现在别说天空了,我连看到自己的鞋子都有问题。」
「空气里这些黑色细沙是-」
「主要是悬浮微粒和重金属,」冯果说:「另外你看不见的还有二氧化硫,连放射性物质都有。」
「放射性物质?」高晴雪愣了一下,「台湾不是已经没有核电厂了吗?」
「高小姐,」冯果说:「您家人什么时候搬到美国的?」
「2013年,」高晴雪一面说,一面扳着手指计数。「离现在大概有十年了。」
「从那一年开始,台湾就停建核电厂,原来的核电厂,在后来五年内也全部关闭。」冯果停下车,打开自己肩上的帆布袋,「超商到了,要进去吃点东西吗?」
※
万云龙已经换上超商的红色条纹制服,站在柜台收银机后。
超商里没有冰箱,室内只有天花板的几盏省电灯泡,在一排排货架间投下秋天黄昏似的晦涩色调,陆续有身穿黑色雨衣的顾客穿过门口的水幕,脱下脸上的过滤面具,在只能勉强看得到字的货架间拣选商品,再加入柜台前长长的人链。
冯果回头,瞄了眼高晴雪手上的即溶咖啡和三明治,「你确定要买即溶咖啡?」
「有什么不对吗?」
冯果伸手指向超商一角的热水机,机身旁有部纸钞机,黑色机身上的影印纸用pop笔写着:『冲泡咖啡,每杯一百元;冲泡泡麵,每碗三百元。』
「好吧,那我换别的,」高晴雪放下即溶咖啡,拿了一只铝箔包的牛奶,「这里有微波炉吗?」
冯果稍稍挪了下指尖,热水机旁的微波炉机身也装了部纸钞机,贴在上面的影印纸写着:『使用微波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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