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大概是不忍心让新郎露出失望的神色,倪霁从自己的背包里摸出一把小小的口琴。
口琴只有巴掌大小,看起来很简约,琴身上有许多划痕。
妮可的《魔王》气势磅礴。
倪霁却吹了一首很柔和的歌。
像是在波涛淡淡的海边,又像是在战事已了灰烬弥漫的荒野。
有一个孤独的战士,在给远方的情人唱一首心中的情歌。
曲调悠悠远走,没有华丽的炫技,却有一种炙热深埋心中,那克制的暗流灼烧着灵魂,撼动了听众的心。
雷歇尔想起了远方的哨岗中,那些热情如火,爱恨分明,跑着来把情书塞进心仪哨兵手中的女孩们。
杜圆圆想起了一位红着面孔朝自己倾诉衷肠,却很快死在了污染区的年轻哨兵。
佩恩垂下眼睫,眼中波光粼粼。
林苑在那一刻突然发觉自己摆脱了对触手的完全依赖。
她第一次发现,用自己身体的耳朵,也可以听见情绪。
那歌声像被晚霞烫红的海浪,潮起潮落,轻声细述着谁的心思。
原来不依赖触手,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触摸和嗅觉,居然也是可以听见,看见,触摸到很多情感。
虽然不如触手那样便捷清晰,但这种感觉十分新奇,令她意兴盎然。
慢慢地摸索,一点点探听,朦胧迷茫中拨开迷雾,去认识那个人。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倪霁吹完,林苑跟着哼了哼小调,问他歌名。
“你们应该没有听过,很古老的一首小调《淡水海边》。”倪霁说得很简洁,收起口琴的时候,没有看林苑一眼。
林苑却发现他的耳廓微微泛红了。
林苑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曲名,确实没听过,应该是很古老的歌,难道其中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吗?
佩恩的婚礼举办得很盛大。
来祝贺的宾客很多,人人穿着华丽的礼服,笑容满面。
新娘盛装打扮,容貌俊美,身体健壮,一脸深情款款地牵着佩恩的手。
佩恩露出温柔的笑容,穿着纯白无垢的礼服,和行娘并肩站在一起。
宴席上几乎所有人都喜气洋洋,说着祝贺的话语。
“真是登对的一双璧人。”
“一定会繁衍出最好的后代。”
“家族越来越昌盛了。真是好事。”
“是啊,令人高兴。”
婚礼持续了很久,一对新人在得到祝福后,被送入布置着鲜花彩绸的婚房。
没多久,屋子里隐隐传出来歌声。
是佩恩在唱歌,唱得是他今天刚刚第一次听见的那两首曲子。
先是悲壮的《魔王》,后是情歌一般的《淡水海边》。
温柔的歌声透过花窗,娓娓传来。
酒宴上热闹的氛围越发浓烈,每个人都兴高采烈,
直到佩恩的母亲——那位最早接待林苑等人的夫人,没能忍住哭了出来。
马上有人抚着她弯下去的脊背安慰她,
“繁衍是最大的喜事,不能哭。”
“别伤心,是高兴的事呢。家族里会添加更多的孩子了。”
坐在宾客群中的妮可脸色惨白,想到林苑告诉她关于这个种族的风俗,心里难过得想哭,死死捏住了林苑的手,
“真……真的是那样吗?”
在她身边的林苑只是坐着,小小的脸像是镀了一层釉色,戴着面具般毫无表情。
同桌的几位哨兵都不忍心地别过脸去。
歌声依旧在延续,但他们已经闻到了空气中一股残忍的血腥味。
新郎佩恩的血。
“你是自愿的吗?”
林苑清晰地记得更早一些的时候,自己拉住了佩恩,问了他这句话。
如果他不愿意,如果他想活下去。她们愿意想办法带他逃离这里。
但佩恩点点头,温柔如水的眼眸中透着一种坚持,
“是的,我爱上了她。心甘情愿。”
声音很轻,负载着年轻而沉重的生命。
林苑不能理解,就像她不理解无瞳之地那隻小畸变种吞噬自己母亲用以延续力量一样。
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微微垂下眼睫,触手们探知到一种情绪,充斥着极度的愉悦和极端的痛苦。
两种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无从剥离,难以分割。
强烈的情绪衝刷着林苑的脑海。
最残忍血腥的事,发生在最美丽热闹的婚礼上。
妮可按耐不住,刷一下站起身来,“我不能这样看着,我接受不了这种事。”
“已经来不及了。”身边有人很轻地这样说,“他已经走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厚了起来,浓到令人窒息。
佩恩的歌声依旧在轻轻唱着,很虚弱,几乎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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