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对面,一个衣衫褴褛、发须皆白的老者执着鸡毛掸子,正清扫旧陵园里落下的灰尘。“老先生您再想想。”慈眉善目的读书人道,“魔剑已经亡故,连尸骨都无法找全,若是非要让江世安自己来取出,连望仙楼的血脉都不认的话,那跟私吞又有什么区别?”守陵人依旧擦拭灰尘。赵怜儿又喝了一口茶,劣质茶水的苦涩弥漫在舌根上,她轻哼一声,转头跟五行书院的温大先生传音道:“这老家伙油盐不进,既然不吃软的,我们不如来硬的吧。”温无求面带微笑地轻捋衣袖,同样以内力传音回答:“既然如此,还请赵夫人出手,我替你掠阵便是。”赵怜儿捏了捏茶杯。这位守陵人不知年岁几何,内力深厚至极,他们两人联手尽全力,或许才能取胜——但她跟温无求互不信任,不可能做到亲密无间的合作,更不能在对方面前暴露弱点。在茶案的旁边,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儿端着茶具,脸上没有表情,呆呆地站在旁边。“罗辰。”赵怜儿叫了一句,见他没有反应,只好说,“小辰,去求求老人家,你江哥哥已经死了,你说说好话,让老人家把你爹娘的东西拿出来还给你。”罗辰眼光呆滞,没有神采,直到赵怜儿提到“江哥哥”时,他才猛然惊醒,浑身发抖地大口呼吸了几下,随后听她的话挪了过去,站到守陵人对面,哑着嗓子说:“爷爷,哥哥真的死了。”守陵人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他扭过头,似乎是罗辰的身形挡住他的光了,抬手将小少年推开。这一下没用内力,只是用了点力气。但罗辰还是被一下子推得踉跄数步,他对这种嫌弃的态度感到十分茫然,又站到老者身边:“爷爷,他是杀了我家的仇人,他该死。”守陵人冷冷地笑了:“爷爷把这些东西给你之后,你还能活着吗?”罗辰愣了愣。雨声慢慢变轻,赵怜儿的耐性渐渐被消磨尽了,就在她垂手在袖中按住飞镖时,身后响起一阵非常轻、比雨声还更微弱的脚步,几乎与过耳微风相差仿佛。她和温无求同时转过头去。敞开的门户之中,一道昏暗的青衫走近了。室内的余光映照着苍白的长发、映照着一双冷漠肃然的眼。薛简来得太快了,通报的消息还来不及传递到赵怜儿手上。两人顷刻如临大敌,盯着薛简慢慢逼近——或许是想到薛道长为人良善,并不轻易杀生,赵怜儿的神情稍微和缓了些,露出笑意问:“道长怎么来这里了?还没有天明,我请道长做的事还未完成呐。”薛简走入明亮的烛光之下。
随着他靠近,赵怜儿面前那把被绷带、麻绳,乃至于符纸层层捆绑封存起来的东西猛然震颤起来,那是一个长条状的武器,上面的红绳突然抖动起来,带起一片铃铛的碰撞乱响。“咦?”江世安下意识地望过去,见到铜铃乱动,心口猛然一悸,“风雪剑居然真的在她手里,我还以为连这个也是骗你的。”薛简注视着她按住风雪剑剑鞘的手,沉默而又目不转睛地看着,瞳仁漆黑,这目光跟他撕下百面书生脸皮之时,近乎相同。它被重重的符纸和红绳包裹着,穿着铃铛的绳结不停地震响。这把跟随江世安十几年的剑,在他精纯内力的喂养下变得极其锋锐。它渴饮过无数人的颈项鲜血,就像众人以为的那样——风雪剑近乎有一种“魔性。”名剑的强悍令人觊觎不已。薛简站定在两人面前,他的神情看不出受骗的懊恼、也看不出被欺瞒的怒火。这双眼睛极其淡漠,静静注视着赵怜儿持剑的手。“我要将这柄剑,连同那个孩子,一起带走。”道长如是说。赵怜儿面色微变,笑道:“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道长没有完成我的嘱托,却又提出这样的要求。这孩子被魔剑欺骗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身世,我正要收养他认作义子,怎么能让道长带走?”罗辰是她获取望仙楼传承的钥匙,如果没有他,就更没有可能和平地从守陵人这里取得内功和遗产了。薛简道:“若我跟百花堂的那位小天女相互搏杀,你是会把风雪剑交给胜者,还是让洗红棠埋伏在外,一举除掉两个敌人?”赵怜儿微微一怔。她愕然了一瞬间,随后放下团扇,语气依旧那么娇软和气:“道长这是说得哪里话?百花堂乃是邪派,妾身与她们不共戴天。”说罢,她持剑起身,双手捧住那把铃铛轻响的魔剑。越是靠近江世安、靠近薛简的方向,这把魔剑反而愈发安静下来。它身上的红线不再颤动,铃声也没有再度震响。赵夫人扣紧剑身,走到薛简面前,微笑道:“我怎么会骗你呢,这就让妾身解开符纸,为道长验验货吧。”她抬起手,从剑柄边缘解开红线。就在剑柄上红线脱落、符纸散开的刹那,赵怜儿握紧剑柄,一身柔婉和气猛地转变为滔天杀意,在眨眼的一瞬间,这道血红身影骤然狂攻而来。连最敏锐的江世安也只来得及说:“小心!”纵然薛简一直防备,却因注意力被分去鉴别这把风雪剑,不能完全专注。他只来得及侧身腾挪,轻功在狭窄的方寸之地施展不开,瞬息被赵怜儿手中的剑刃刺破肩膀,压着旧伤,穿向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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