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凝的神色未变,但却勒马停住了,那个随从便也停下了。
阿厘第一次见这样狼狈的周琮。
他腰系草金钩,身着绯色官服,如今被雨水浇透,颜色更重一层。
官帽不见踪影,梳起的头发也淋湿了,鼻尖和下巴全在连绵不断的滴着水珠,这是怎么了!
阿厘没做思考就赶紧走到马前,仰着头要把自己的伞递给他:世子怎么不打个伞呢!
他没接,敛目拂去眉梢落到眼皮上的雨水,垂眸反问她:你可有差事?
刚办完,现在没有了!其实回去还有一堆活计,但他现在这副样子让人怎么放心,她便撒了个小谎。
见他不接,阿厘便想自己给他举着遮挡些,可惜骏马高大,他做在上面,不是她能企及的高度。
小姑娘努力踮着脚,黄绿色的伞面在他的视野里颤动,半旧的伞骨碰到了他的腰侧。
周琮两指搭在伞沿内侧,微微上抬,露出她把巴掌大的脸蛋来。
雨伞微微倾斜在她脑后,撑开黄绿色的一方小天地,为她圆润明亮的眸子作衬。
他平淡道:淋着无妨。
忽然想吃悦来居的光乳酿鱼,阿厘陪我罢。
阿厘忙道:好,可是您能下来跟我一同走着吗?
周琮并无不可,翻身下了马。
她便赶紧上前举高手臂,将一身水气的他纳入自己伞下。
周琮有些意外,却见她端着一张笑脸仰头道:吃东西也要换身衣裳吧,您浇成这样怎么去呀。循循善诱的模样仿佛当他是个孩童。
始终漠然的神情终于松动,周琮示意十一先回去,自己接过她手中的伞,举在两人头顶。
两人并肩,阿厘偷偷打量他华美的官服,只觉得此刻的世子虽然狼狈,这可这湿发配着绯色衣裳衬的他面貌更瑰丽了些,眉间红痣灼灼,气质同以前不大一样。
见他往南边去,阿厘悄悄甩了甩发酸的手臂,小心问道:世子,咱们这是去哪呀?
西市,澎庄。换身衣服。
我想起来啦,之前您说有事就去那儿找您。
嗯,那是我的私产。
他好像并不抵触跟自己交谈,阿厘很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到底还是憋回去了,他若是想倾诉就会说的,若是不想,那自己就努力哄他开心好了。
他步子迈的不大,阿厘跟在身侧也不慌张,有点期待一会的光乳酿鱼,这道菜她小时吃过一次,一直念念不忘,而且悦来居厨子的手艺全京闻名,做出来定是美味极了。
想说点什么,无意中却瞟到他袖口一处不同寻常的红痕来。
这痕迹比官服其他地方雨水洇湿的颜色更暗些,衬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分外明显。
世子,您方才喝药了吗?他病了的话,再淋雨岂不是更要进了寒气。
周琮显然不理解她为何没头没脑的问这一句,只道:未曾,为何这么问?
阿厘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他袖口上的污渍:您这块脏了,我还以为是药汁撒的呢。
周琮顺着那根手指看过去,面色骤然一变,将伞倒了手,攥起那一角背到了身后。
只见他唇线平直,眉宇之间蹙起隐隐的褶皱,一时之间面若冰霜。
世子?阿厘咬唇,有点被他吓到了。
无事,茶渍罢了。他直视前方,没再同她有任何眼神接触。
阿厘不知道自己哪里冒犯了他,只好闭嘴默默跟着,方才雀跃的心情都憋闷起来了。
而且她洗过染了茶渍的衣裳,都是边缘线清晰,内里晕色渐变,总感觉跟这块厚重的一片不大一样,不禁纳闷起来。
周琮说了谎,那确实不是茶渍,而是血迹。
若她再仔细些观察,还能在这身官服上寻到更多如此的印记。
周琮目无焦点,眼里是伞外的前方茫茫雨幕,又不是。
之前在大理狱的画面一一浮现。
今日他下了朝,便见长公主的近侍等在殿外,传达口谕要他速去大理狱处理一要务。
匆匆赶至后,那内侍引他到一间阴暗私密的刑室,见到了被锁链拴在架子上的前中护军唐冠,膝盖钉穿,伤痕遍体。
而刑讯木桌上摆有一格格不入的四方锦盒,盖子打开,锦缎铺里,其中空空如也。
周琮顿住,已然知晓了长公主的意思。
那内侍弯腰垂首,奉上一柄利刃:琮世子,请。
长公主命彦道游罗织罪名查办唐冠,便是晓得他为人清正忠肝义胆,周琮也无异议,只因他一生追随秦昇,战功赫赫,若要攫取军权,此人必除。
可他万万没想到,长公主竟是要自己亲手割下他的首级。
她向来不喜他心存慈软,说他缺乏历练。
原是要如此历练。
琮世子,殿下还等着呢。那内侍催促道。
周琮抬手握住那把沁凉的刀,挪步到唐冠跟前。
他垂着脑袋,须发皆乱,面上脏污,臭气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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