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葵跟被老师抽查似的,紧张扳着手指一一把那长串的陌生药名复述出来,主任满意点头。
餐桌上的医生已经陆续离席去忙工作,走之前,黎雁回似是想说什么,想了良久才开口,“我结婚时候,时景的奶奶给了我一些东西,等你们婚期定下来通知我吧,我把东西交给你。”
她要走了。
余葵话到嘴边想解释,又觉得多余,鼓起勇气道,“时景到停车场了,您要和他聊两句吗?”
话一出,余葵敏感地察觉对方的情绪有了细微起伏。
她抬脚似乎想往外走,却又被余葵灼灼的眼神盯着,定下来,勉强解释,“不了,我还有工作。”
她快速转身朝外走。
盘在脑后的碎发垂落几缕,那瞬间,女人工作中坚不可摧的强大面具仿佛出现了一道裂纹,游刃有余消失了,无措和局促从裂隙间透出一角。
“您不想见他吗?”
见没应答,余葵本能焦急地追上去两步,“您是不是还在怪他?”
黎雁回脚步一滞,总算回头。
她漆黑的眼神静得看不出情绪,“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余葵声音弱下来。
“时景一直有很强的负罪感,大学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都把自己封闭起来了,这些年,他过得很苦、很不好。可从我的角度,他那时才十七岁,孩子即便无心做错了什么,惩罚也应该有个期限。你们把时景教得正直善良,他这么好,不应该背负这么沉重的包袱过完一辈子,我们俩昨晚呆在医院走廊,他一直没闭眼,我猜,他应该也很想见见你。”
余葵混乱地一股脑说完,紧张抠着指甲缝,她觉得自己多事,但短暂地和黎主任相处过后,又觉得她实在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完全对儿子漠不关心。
女人在她的注视中,突然仓促别开眼。
日光灯下,她似是头晕目眩,脚跟后移,身形小幅度地晃了一下。
“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余葵赶紧上前扶她,“您身体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
她疲惫地闭了闭眼,摇摇头,轻声道,“你什么也没说错,我到今天才知道他原来是这么想的。我真是世上最糟糕的母亲,我……我不是不想见他,是不敢。”
她话音落下,余葵猝不及防在走廊转角处,瞥见了缩回去的裤腿和白色球鞋一角。
余葵昨晚在那腿上躺了一夜,怎能不认识来人是谁。
她精神大震!这么好的机会,解开心结的机会在此一举,此时不引着未来婆婆往下说,更待何时!
“为什么不敢?他是您的儿子。”
黎雁回沉默了两分钟,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神色苍白,让余葵把手机拿出来,记了一组手机号,“这是我的号码,你爸爸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余葵瞧着她的背影走出几步,马上就要离开餐厅,心里暗暗着急,时景终于从走廊转角处现身,面对面,颀长的身形安静立在她们眼前。
“妈。”
他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唤完这声,掀起眼皮,深深朝余葵看过来,“小葵,咱们回去了。”
余葵捏拳。
简直是复制粘贴版的两个漂亮锯嘴葫芦,中看不中用,她都要急死了,灵机一动开始假装咳嗽。
这一咳,牵着五脏六腑,真就停不下来了,余葵忍着喉咙撕裂般的灼痛,撇眼偷看两人表情,扶上时景胳膊,上气不接下气道,“阿姨刚才给我开药呢,说了几个药名,诶呀,我又忘了,不如咱们坐下来再聊一遍吧!”
第五个愿望
安静无人的医院角落大厅。
撮合两母子心平静和坐下来之后,余葵借口上洗手间,功成身退。
在转角走廊等待的一个小时里,她翘腿在长椅上,跟u的程建国通了视频电话;
回复了邮箱和微博后台的几桩约稿信息;
顺便跟漫画公司那位策划敲定了签版权合同的时间。
一墙之隔,她偶尔回头观察聊天进展。
母子俩的肢体语言从一开始的尴尬拘谨,到后边,黎雁回红着眼睛低头擦眼泪,时景也沉默,隔着一排座位,把纸巾递给她,低声不知说了什么。
和解迟来多年,那是属于亲人间独有的温情时刻。
余葵悬着的心总算着陆,收回视线,她也觉得心里发烫,胀胀的,像是做完了一件重要的事,抚平裙角,深深呼出一口长气。
真好。
时景的妈妈清冷寡言,但她对孩子的爱,到底不像余月如那样,爱得有条件、有保留。像时景这般能轻易洞察人心的聪明人,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更追求高纯度的感情,母亲的爱意和原谅,是他抚平创伤最渴望的安慰剂。
檐外小雨还没停,淅淅沥沥的,隔着氤氲的玻璃窗,绿化带在视野中模糊成一片茂盛的深绿。
中午一点。
从医院返家路上,时景研究所的项目数据出了一些问题,被导师的电话紧急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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