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两点暗淡的明黄。不真切, 似是浮沉在夜间的萤虫。但又一动不动, 冷冷凝视着他。终于, 那两点明黄动了。是太崖在往前迈步。等他走出那凉亭, 蔺岐终于看清他的面容。两抹明黄源自那对蛇瞳。瞳仁间扩裂出一条针状的缝, 漆黑无光。或许正因此,才使他的眼神看起来格外冷淡。蔺岐从那瞳仁间模糊窥得一些情绪, 他说:“适才歉言字字出于真心, 没有做张做势的意思。”“哦, ”太崖哧地笑了, “险些忘了, 这天底下没真心的仅本君一人, 我又怎敢质疑起别人的心思来?要叫旁人听去, 怕是还要给我加一条无端惹事的罪名。要给你赔不是么?从何处赔起, 不该说些了断师缘的话,还是误会你拿腔拿调?又或者一应俱全,从当年见面那日算起, 一桩一件数清我的过错,挨个儿跟你躬身道歉。”他从容不迫地说着, 脸上带有习惯性的笑。乍一听和平时无异,甚还带些逗趣话。可字字句句都透出寒刀般的刻薄。蔺岐从没见过他这样, 更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冷静下来, 开始剖析起来龙去脉。昨天道君虽有斥责之意, 但远没有到这种地步。除非是出了其他事。其他事……思绪渐清,蔺岐语气平静地说:“道君是目睹了不该窥视之物, 故此眼下动怒?”“不该窥视之物……”太崖将手拢在袖间,斜靠着凉亭边的柱子,“你当我是天边鸟雀,也不管屋里屋外的人在做什么,兴致起来了便落在窗边枝头上乱看,叽叽喳喳地瞎叫?玉衡,你高看我了,我断是听不得那鸟雀乱喘瞎哼,只嫌聒噪刺耳,又如何会学他。”说到最后,甚还有意无意地蔑笑一阵。蔺岐听出他是在排贬自己。他抿紧了唇,冷声道:“道君有何话不妨直说,何苦拿些刻薄话奚落我。”“又将公子岐得罪了。”太崖轻笑,已是口不择言,“该如何赔罪?去赤乌讨一封追杀令么?——这倒是好,便将我的脑袋悬赏出去,早早死了,也免得在你面前说些刻薄话。”蔺岐的手已攥得指节泛白。他再不愿说些拐弯抹角的话,正欲与太崖坦言,却见他突然从袖里抽出手。眼下已大亮,没出太阳,天际泛着灰蒙蒙的白。暗淡天光下,眼前忽袭来几抹黑影。蔺岐瞳仁稍紧。是太崖藏在扇中的暗器。放在平日,那暗器出现的瞬间他便能躲过。可现下却慢了步。侧身避开时,那黑影卷裹着劲风,正好擦过侧颈。应是打在了奚昭咬过的地方,擦出灼痛的同时,还引起阵刺麻痛意。“铮铮——”几声,那些暗器接连钉入身后的树上。蔺岐捂住侧颈,须臾便感受到有温热的湿意溢过指缝。太崖收扇,环臂搭在手肘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玉衡,”他垂下蛇瞳,笑问,“你的修为缘何跌到了此种地步?连二三扇箭都躲不过了。”这话算是明知故问。蔺岐眉眼作冷,再不顾是否会挑起他的怒火,坦率直言:“是因结下了道缘命印。”“原是破了道身。”太崖手中一顿,“那接下来要作何打算?出府,然后等着月家人来追?拖着这副身躯,怕是连太阴城都难走出去。届时被抓着了,又要我从何处去给你谋条生路来。”“岐自有打算。”“自有打算……你的打算向来不少,但凡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处处是你的打算。”太崖挑笑,隐约能看见尖锐蛇牙,“还未出师,便已自作主张毁了师门功法——此事可要深究?”蔺岐道:“任凭道君处置。”“好。你且慢慢等着,待我思虑清楚了,再告诉你。”太崖站在石阶上,压下俯视,缓声说,“但你最好别忘了,执明蛇族皆是些什么人,平日里又如何行事。”话落,他转身进了屋。进屋后,他坐在了房中角落。面上维持着素日的神情,攥着扇柄的手却绷得死紧,手背乃至胳膊上,皆有青筋鼓起。不多时,忽“咔嚓——”一声,那扇柄被他生生折断,连带着藏在扇中的铁制扇箭,竟也断成两截。太崖倏然回神。他松开手,嵌进肉里的半截扇箭掉落在地。鲜血涌出,顺着手缓缓淌下。
视线落在掉落的扇子上,他微躬了身,拾起。一双明黄蛇瞳自始至终都没有消褪的意思。反倒是那白皙颈上,渐生出黑鳞。但他恍若未觉,反倒紧攥着断裂的扇柄。又有大股鲜血流出,在地面蓄出一小滩血洼,模糊映出那张笑面。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从外推开门。是月郤。刚打开门,他就被惊得一怔。满屋子都是蛇。地上、书架、床铺……甚至那角落的花盆上,都卧躺、悬挂着漆黑长蛇。那些蛇都高高仰起身子,头部膨大。无数双蛇眸阴森森地盯着他,一副亟待攻击人的模样。嘶哑的蛇鸣比夏日的蝉叫还响,充斥着整间屋子。月郤听得耳朵发麻。他眼神一移,看向坐在角落的太崖。秋天黑得早,这会儿已经暮色四起。昏暗天光下,瞧不太清他的神情,只隐约看得出他面含笑意。耳坠微晃,上面细绣的蛇纹折出淡色金芒。月郤没进去,蹙眉喊他:“你乱发什么疯?弄得满屋子都是蛇,若谁不小心闯进这蛇窝里,岂不是被咬得烂碎?!”角落里的人一动不动。反是房里的蛇群,已晃动着身吐出猩红蛇信。仿佛他再动一下,便会争相攻上。月郤对这些黏腻冰冷的毒物着实心有排斥。他厌嫌地瞥了眼,就近踢开一条快要爬至身边的毒蛇,又抬眸看向太崖:“妖道!聋了不成?”好半晌,太崖才恍惚侧过眸。“月二公子……”他轻笑,“何时来的?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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