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嘴事件之后,亦渠不必每天每夜值班,但也会去政事堂和同事们一起抓耳挠腮地为大行皇帝写挽歌。谁写得好,便可以拿在送殡的队伍里,由那些俊俏挽郎们曼声吟唱,除此之外,还能得到新帝的褒奖(新帝本人能不能看得懂挽歌内容是另一回事)。作为臣属,致哀的心意必须尽到。
出殡之日很快到了。新帝和臣工们又重新换上凶服,遣奠的浩荡队伍里,打头的是凶吉二幄:凶幄里载行先皇的棺椁,而吉幄中安放着先皇的神主和衣裳用物,做到了干湿分离。新帝所乘坐的次车跟随其后,沿途侍卫伴驾左右,警戒清道。负责葬仪的山陵使们还要打起精神来,在次车的轱辘压出的雪泥中艰难步行。其余臣属,乌泱泱地将送行的队伍拖得更长。一路上,挽郎们哀唱,奏乐不止,近百人的口呼雾气,嗡震的低沉歌声,让昨夜刚刚下过雪的天地更为喑哑,仿佛缄封了一切秘辛和往事。
人马逶迤缓行到城外的陵地。在亦渠方虬温鹄等人的监督下,礼官们把吉幄中的神主和衣物等一应搬下,放入另一车驾里。挽郎们的哀歌再起,小车缓缓行向已经停设在陵门前的凶幄里。这一景,是由吉至凶,由生到死。
文鳞被扶下车。他还是穿着斩衰凶服,手中另外还持着竹杖,好像是为了支撑这几天哭得脱水的羸弱病体。他面色惨白地双手扶杖站在凶幄正对面,虽离得远,但那幄帐之后,陵门墓道的寒气仿佛就贴着面门。
祭祀礼器摆设已具,众人都面露疲色,而作为内侍之首的温鹄还要带着一群身强体健的宦官进入凶幄,把先皇的棺椁拉入墓地,这才算正式的安葬。他进去之后,亦渠便稍稍轻松了点,站在文鳞身后,开始眼神放空。
而文鳞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紧接着,他便看到对面的凶幄帐幕被出自墓道的一股阴风吹得大开。没有任何纹饰的白帐之间,露出豁开的陵门,漆黑得仿佛能吸取世上所有光亮。
新帝脸色霎地更白,倒退半步,腿脚一软,抱着竹杖歪进了亦渠怀里。
亦渠从神游中被惊醒,双手托住小皇帝,低头看去,只见他双眼紧闭,嘴唇翕动,和离了浅水的小鱼秧子差不了多少。
一个大臣确实一辈子能送走多位皇帝,但不该在今天。她浅叹了一口气,和拥上来的礼官们一起把小皇帝拖回了次车里。她本可以撒手不管,伺候活人的事她不是特别会,无奈文鳞的手紧紧抓着她身上的凶服,麻质的衣服本就粗糙,再扯就该抽了线了。她恭恭敬敬把他抱入车内,其余人挤不进来,只能干着急。
文鳞已经伏靠在褥子上,亦渠便单膝跪在他脚踏边,抬着那只被他抓着的袖子。她跪了片刻,淡淡道:陛下。
他不响。
请松手。微臣还要出去主持葬仪。
文鳞眼睫动了动。他还是不肯睁眼,只是轻声道:别去。
那正好,省得烦心。回去的路上还有车坐。何乐不为。她脸色和缓,进一步谗言道:是。那请陛下向外头人宣告一声。
文鳞这才睁大眼睛。他疑惑了片刻,撑起身向车外道:众卿勿慌,方才只是冷风吹了心口,现下只留亦卿服侍就是了。
说是服侍,亦渠已经漠然闭上双眼,整理衣袍靠坐在脚踏上,开始打瞌睡。文鳞坐得高她一头,反而束手束脚。他纤白的手指,开始下意识地捻转方才抓紧的竹杖。
文鳞酝酿了半天:干
亦渠倏然睁眼,仰头看他。如同毒蛇正攒积爆发的力量,随时准备从低处蹿击。
文鳞咽口水,往自己身边做出请的手势:干,干燥的天气容易走水,坐在地上,薰笼会燎了袍子。亦,亦卿请上来同坐。
她发现了,小皇帝一紧张,好像就会结巴。
而他知道她肯定会推让一百八十个回合,于是又用两个指头轻轻揪了揪她的袍袖。
文鳞郑重道:请,请请请。给朕靠一下。头,头晕。
亦渠对他点头淡笑。这可是你自找的不自在。她起身,目不斜视地挨在他身边。坐褥厚实,果然不硌屁股,十分受用。
文鳞小心翼翼挨过去,依在她肩上,闭上眼睛。
车前传来低低人声。想是温内使不见了亦渠人影,只得自己安排善后工作。
皇帝的次车,被缓缓调转,拉动。山陵之前,是宦官们在焚烧凶幄与灵车,将最后一片不详送入雪后盘旋上升的冷风中。
而这一刻彻底告别人子身份,真正成为天下唯一的皇帝本人,还在权臣肩上睡眠愈沉。
他手指乏力地下滑,寻求温暖一样,钻入她的手心。
亦渠一语不发。既没有推让,也没有惶恐。愚忠之臣大概理应如此:总是沉默地被上位者捏搓成理想的形状。可惜,总有人说她大奸似忠。既然是奸佞,那忘却伦理纲常,也属正常。
她于是极不尊重地低头去看沉睡中的龙颜。他放松眉心,略启唇,睡梦中也是一团孩气、没有仇怨的表情。然而他鼻骨生得坚毅高挺,特显出一分刻薄与独断,微妙地捅破了这温煦的画面。亦渠想到:不过几年,他就会是行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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