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点别的吧。
亦梁逐渐往乱臣贼子方向奔驰的表情立即收敛回最佳状态:亦大人说得很是,下官还是找俩馒头来为陛下充饥。吃饱了才有力气坐朝呢。说着他就一低头退了出去,还把门关实了。
满地找下裤的权臣和满地找鞋的新帝在这二人空间里,暂时性地假装看不见彼此。
新帝蹲在床边的背影还很单薄,一副荏弱少年之貌。他捏着自己的两只鞋,轻声泣道:
我我要死了
还有这好事?火速穿好衣服的亦渠愣了。不,未必是好事。万一让她再操持一次皇家丧礼,她就要仙走一步了。
我下面他垂下头,肩膀颤动,愈发声噎气结,好痛
亦渠反应了片刻,然后开始强行让自己悔过昨夜的罪行。遗憾的是,记性很好的她竟什么都想不起来。连床帏间的欢纵和痛苦都变得如泡过水的文字,模糊得不堪提起。
不过。她看看他身形。这么年轻(她把一个小字憋回心底),于情事方面,确实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
年少的新帝就这样看着自己的裤裆,滴泪不止。亦渠只得声音放和软:陛下陛下请起身整理,准备更衣吧。
听到她呼唤,他的背影悚然抖了一下。
你叫我?他短暂疑惑,随即反应过来。也许几天之间就变成了人皆仰之的日月星辰,比一夜之后失去处子之身还要更加惊悚。
这一短暂的空档里,方才离开的亦梁已经充分发挥一个贤臣的精诚之力,脚下生火立即赶回,将冠冕悄悄从门口端进来,又悄悄掩门走了。
亦渠则捧过大礼服,走到新帝身边。她不发一言,将衣物放在榻上,伸手从后环过他的腰际,将他刚刚系好的腰带又解开了。
陛下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吗。她语调平缓。新帝始终没有转回身,只是僵直站着,任由她从他两肩剥下麻衣。缟素离身,他在她面前裸露出瘦削的后背。肤体上有几道结痂不久的抓痕。
亦渠收回自己的手,眯眼看了看指甲缝,确实有些血屑。不过,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他光着腚,背对她,在寒冬清晨里想努力止住颤抖。亦渠便赶紧给他换上干净的里衣,防止他冻出病来。绛红的围裳,玄黑的上衣,她为他抚平肩线,手掌走过皇帝冕服上的纹绣:左右肩膊是日月,后领之下是星宿图。这一身新冕服明显是赶制出来的,并不是很合他的少年身量,因而肩挑日月,背负七星的期许,在他的后背上显得黯淡许多。
门又悄声开了,亦梁送进来一件黑色大裘,可以套在外面保暖。亦渠仍然挥手让他出去,自己为新帝披上这貂裘。她还给他梳头,理顺他被眼泪黏连的额发,结个发髻,最终捧起世上最沉重的冕冠,抬至他头顶。
他却忽然转过身来,摊开手掌,现出一枚鱼形的银饰,颇有些厚实。他抬起濡湿的双眼,吸了吸鼻子,强作平静问道: 这是大人的吗。
她微微讶然。刚才在被窝里摸了半天都没找到,原来是攥在他手里。是。这是微臣的银鱼符。许多朝臣都有这个,挂在腰间,上朝前交给守卫核对身份。她将冕冠放在一边,腾出手,将鱼符翻过来。只见鱼符另一面磨平,上面刻了些字样。这后面,刻的便是微臣的姓名与官职。
他捧起鱼符,略低头端详。上书:亦渠,字世功,凤阁舍人同平章事。刻痕已经稍显模糊,大概因为佩用得太久了。而鱼纹的那一面,鳞片也是如被流水剥蚀,只有指腹抹过,才能感受到些微的起伏。
原来是,亦,亦大人。好少见的姓氏他声气里还带着哭腔,说到她的尊名,声音就是一抽。可他努力吞咽了一下,打起精神与她对视:这鱼身怎么没有鳞片。无鳞之鱼能活得长久吗。
亦渠闻言,面无表情地低头俯视他。她拉住他前襟,紧紧拢合,似乎只是要为他进一步整理仪容。他身体随她不可违抗的动作向前一倾。他瞬时间惊惧的心跳,只在她的掌心。
新帝紧抿嘴唇,对她长睁着眼睛,激发的泪水即将满溢,摇摇欲坠。
而她面孔上,缓缓化开一抹淡笑:是啊,无鳞之鱼怎能长久这枚鱼符,是该请匠人重新刻些花纹了。
她放开他的衣襟,转而又去捧起冕冠。威沉的富贵向他兜头压下,摇动不止的十二玉旒,恰好遮住了他后怕的泪眼。
新帝正是单名一个鳞字。国姓为文,文鳞文鳞,听起来总觉着是卑弱的池中之物。正如他方才非常幼稚地想胁迫她对自己效忠。虽然她此刻的态度已经顺服得像个刚刚进京述职的地方官,但他抖得无法使玉旒静止下来。他开口仍然想说些什么,却忽而感到,颌下的朱缨正被她系结抽紧。
大臣勒死皇帝也不见得不可能。毕竟谋逆这件事,只争朝夕,乱臣贼子都热衷于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凭感觉行事。
文鳞被自己的联想折磨得头皮发麻,内心慌张。而亦渠本人也很是疲倦。教育傻子不可怕,可怕的是教育一个有一丝聪明的傻子。她给他抹眼泪,让他出门之后别再乱哭了。将他推出去见人之后,她站在空荡的值房内,撑着腰发出了中年人特有的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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