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情还是位老爷哩,失敬失敬!”“了不得了不得……”笑声中未必有恶意,可秦山仍有些羞恼,还要辩驳,秦放鹤从后面轻轻扯了他一下,平静道:“走吧。”类似的质疑他曾经听过很多,比如没人相信穷山沟出来的小子能考上首都的重点大学,也没人相信没有根基门路的他能国考上岸,靠近权力核心……但这些都不重要。尘埃落定前的争辩是世上最没有意义的事。直至出了店门,秦山还觉得满肚子鼓胀,忍不住愤愤道:“什么混账话!少瞧不起人了!”又安慰秦放鹤,看上去简直比他本人更有信心,“鹤哥儿你打小就聪明,来日一定会中的。”秦放鹤心头一暖,笑着点头,“会的。”城内拥挤,拉着牛车甚是不便,两人先去存车。秦海早就在粮店门口等着了,“二弟!”又见弟弟旁边站着个小小少年,有些瘦小,越发显出一双大眼,白净乖巧,迟疑片刻才不确定道:“鹤哥儿?”秦山搂着秦放鹤的肩膀大笑,“大哥,小半年不见,认不出来了吧?”秦放鹤乖乖跟着喊大哥。秦海抬手往两个弟弟脑袋上呼噜几把,又挨个提起来掂掂分量,“抽条了,俊了,也更瘦了,放下车,大哥带你们吃肉包子去!”他不善言辞,比起嘴上问候,更擅长用小山一般多的肉包子表达关心。“吃,不够了再要!”两文钱一个的肉包子,足有成年男子拳头那么大,里面慷慨地塞满了猪肉白菜,鼓鼓囊囊。菜肉都是大块,蒸熟后蔬菜汁液便同丰润的油脂融合在一处,晃晃悠悠在包子皮里打转。光滑的小麦面皮微微泛黄,蓬松而柔软,好些褶皱都被汁水浸透了,阳光下清晰地泛着油光。刚出笼,还有些烫,趁热咬一大口便要“呼哧呼哧”溢出满满的喷香的热气来。若贪心时,忍着烫叫那热气在嘴巴里多待一会儿,只一会儿,淳朴的咸香就沁出皮肉,遍布毛孔,游走五脏六腑,一起从七窍中沁出。粗犷,豪放,乡间小吃追求的就是一个过瘾解馋。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秦山一口气吃了五个,撑得肚皮溜圆,就连秦放鹤,也塞下去三个。粮店里管饭,秦海并不吃肉包子,叫伙计取了一大张草纸将剩下的包起来,预备给两个小的带回家去。“街东头有耍把式卖艺,去看不?”秦山有些心动,犹豫了下却说:“大哥,我们想去书肆看看。”书肆?秦海了然地看了秦放鹤一眼,眉宇间不自觉柔和许多,话也多起来。“四宝?若不急,回头我同掌柜的提一嘴,跟粮店里的一并采买,比外头自己买便宜许多。”还有这种好事?!秦放鹤心头一动,“不妨事么?”秦海笑,“掌柜的人很好,左右就是顺手的事儿,咱们也不是不给钱。”况且读书科举是极体面的事,想来掌柜的也乐意结个善缘。听了这话,秦放鹤才松了口气,复又郑重道谢。文房四宝,秦父都留下一些,暂时够用。倒是字体,古今不同,且这幅身体的臂力腕力都不够,需要一点时间适应。他上辈子跟着的某位领导为塑造形象,酷爱模仿上峰用传统文化起格调,每每作报告一定要引经据典,又喜欢“修习鉴赏”书法,偏偏自己狗屁不通,倒是逼着汉语言专业出身的秦放鹤又练了一手好毛笔字,给他们当枪手……如今看来,倒也不全然是坏事。书肆很远,秦海晌午休息的时间不够,把两人送到门口,又帮他们拿着包子,强行塞给弟弟一把钱就走了。与热闹喧嚣的食肆不同,书肆门庭冷落,偶尔有人经过也不自觉轻声细语,敬而远之,好像跟外界划开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书肆里没有客人,只一个三十来岁的伙计拢着棉袄歪在门口的大圈椅里,面朝外耷拉着眼睛,不知是梦是醒。秦山忽觉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自在,怀疑那伙计眼皮下面是不是在审视自己……这就不是他该来的地儿!“鹤哥儿,要不……”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秦放鹤打开带来的水囊,仔仔细细交替着洗了手。做完这一切,甚至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旧手巾,将双手水珠擦拭干净。他的动作慢而细致,像在进行什么神圣的仪式,又仿佛是特意做给谁看似的。秦山满头雾水:“?”干啥呢?一抬头,却见方才假寐的伙计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神色有些复杂。“识字嘛?”伙计的视线从秦放鹤微微冻红的手上划过。老实讲,其实他不太想搭理的,瞧瞧这穿戴,那就不像能买得起书的主儿!谁知道进来会不会毛手毛脚弄脏弄坏了?可没想到这孩子忒机灵,当着自己的面儿现洗手!
天儿多冷哇,早起水缸都结冰!就这么会儿工夫,手皮子都冻红了,他要是再刁难,也忒不算人。秦放鹤交替捂着双手,点头,“家父是秀才,他亲自为我启蒙。”秦山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那可是秀才!那门神似的伙计哦了声,适当收起一点敷衍,挪着身子往旁边靠了靠,露出来一条通道,“进去吧,当心别弄破了。”有点尊重,但不多。秦放鹤道谢,扭头看秦山,“七哥你来么?”秦山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进书肆的一天,整个人都有点儿懵。他下意识往书肆深处瞄了眼,视线越过伙计肩头,穿透冬日午后空中浮动的尘埃,消失在幽深的书架后,像溅不起水花的深潭。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真大啊!人生地不熟的,伙计瞧着也不像个好人,鹤哥儿生得那样好看,万一被拐子拐走了咋办?不行,我得跟进去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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