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大杜克兰的这十八年中,顾贝比无数次想要扔掉他。她的人生格言是:绝不后悔,绝不回头。既然没有办法后悔,干脆把他扔掉吧,随便哪个福利院门口一扔,他总会活下去。这个念头在杜克兰五岁前尤甚。顾贝比收下孩子,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当初被一个笑容打动的她,在无数个被哭闹声吵到睡不着的夜晚,都会想起杜克兰躺在司兰怀里的那个笑容。小小婴儿,就已经学会妖术。杜克兰是个哭包。奶粉没喝饱,要哭;尿不湿该换了,要哭;被抱出去时看见雨,要哭;看不见顾贝比,要哭。顾贝比奶奶曾经打趣:“我们兰兰不该生成个男孩子,该是个水灵灵的女孩子啊。”男孩子女孩子都无所谓,但水灵灵是真没错。顾贝比怀疑,如果她使劲抱住杜克兰,能像挤海绵一样,把他的眼泪全挤出来,那样也不错。好在,杜克兰长大后爱哭的毛病有所改善,但也仅限于不对着顾贝比的时候。对着顾贝比,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理取闹的人。顾贝比不怕他哭,只是他哭的样子看起来太碍眼。一个人背对着她,肩膀偶尔抖一下,顾贝比强制把他肩膀转过来的时候,他的眼睑,鼻尖,还有嘴唇,都变成粉红色的了。像是顾贝比小时候偷擦妈妈口红,不小心擦出唇线,用手抹掉的那一块。不经意的,总是带着一种别样的妖艳和诱人。他的模样只会想让人更加欺负他,可是顾贝比的手又会不自觉抬起,把他挂在睫毛上的泪珠擦掉,忙着哄人:“行行行,我陪你一起睡,行了吧?”五岁的杜克兰,十五岁的杜克兰都还有任性的权利。可是十八岁,已经成年的杜克兰被要求懂事,被要求对自己负责。可是凭什么?他抱着枕头站在门口,盯着自己的脚尖。偶尔站累了就坐在地上,时间过了多久,他也不知道。如果顾贝比不回来,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天黑了,黑得透透的。杜克兰为了等顾贝比一起吃饭,中午只吃了一个三明治,原本的计划是等她起来,两人一起做一顿大餐。就算顾贝比不知道,他也想要庆祝属于两个人的初次。初悸动,初吻,初次面对彼此最私密的部位。可是,现在顾贝比抛下他,去找别的男人了。杜克兰怨恨都不恨起来,如果不是被生下来,如果不是被抛弃,他又怎么能在顾贝比的怀里长大,享受他曾经的一切。可是,顾贝比现在不要他了。她说,凭什么?杜克兰也想问,凭什么?凭什么他不能是那个人?如果只是解决生理需求,还有谁比他更合适呢。他不敢说,因为他不想被当成变态,被顾贝比扫地出门。“顾贝比,你真是……讨厌死了。”电梯上下会发出呼啸声,顾贝比这套房子比较靠里,但在黑暗中,声音也会被无限放大。门开合的声音,脚步声,很轻很轻……杜克兰抬头,顾贝比站在距离他大概两米的地方停下。她随手挽起来的发髻已经散了,一头长发散在背后,她好像很着急,额头上冒出了汗珠,粘住了额前的碎发。顾贝比站在那,看着把自己抱成一团的杜克兰,双手环膝,怀里当真抱着小时候的枕头,下颌搁在迭在一起的胳膊上。抬头看人的时候,黑眼球像顾贝比刚跑过的路灯。明明很奇怪,黑色怎么会亮。杜克兰做好最坏的打算,顾贝比就算彻夜未归,他也不会改变。无非是再等等,无非是他疼着继续等。可是,她回来了。
顾贝比的肩膀耷拉下来:“你赢了。”顾贝比从不认输的,可是她没法赢的了这次。在去往酒店的路上,顾贝比的心跳的“砰砰”,不是紧张,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她能想象出杜克兰抱着枕头,站在门口等她的模样,无论怎么晃脑袋,这幅画面都无法消失。杜克兰喜欢枕头,顾贝比奶奶活着的时候,每年都要亲手给他做一个。他五岁那年,奶奶去世,顾贝比不会做枕头,只能在他每个重要的生日送一个。五岁,九岁,十六岁,还有今年。今年的枕头是淡绿色,春天下完雨的草坪的颜色,好像能带出气味。杜克兰喜欢的不得了。可是五岁的杜克兰抱着枕头,站在门口,说自己害怕,这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十八岁的杜克兰不正常,而梦见杜克兰的她也不正常。“我靠!”顾贝比意识到什么,稍做犹豫:“师傅,麻烦掉头回去。”跑过小区的路,在电梯里看着数字一点点上升时,顾贝比明白了自己的反常,她也做好了决定。“你赢了,现在可以起来了吧?”杜克兰摇头,咬到发红的嘴唇看起来楚楚可怜:“我还是会害怕。”“你想怎样?”“搂着我睡吧,顾贝比。”奶奶离开的第三个晚上,他也是这么说的:“搂着我睡吧,顾贝比。”下暴雨,整个城市都要被淹了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搂着我睡吧,顾贝比。”只要是两个人相拥着,一切都不再重要。十八岁很清楚自己心意的杜克兰,想要得寸进尺一点,再多一点。顾贝比没有犹豫太久,她伸过手去:“起来,我答应你。”那顿本应该作为庆祝的晚餐,最终还是没吃成,两个人把中午剩下的三明治配着牛奶吃下肚。被杜克兰抱在怀里一整晚的枕头,现在搁在两个人中间。他们脸对脸,呼吸节奏逐渐一致。顾贝比总是对一切好奇。比如,杜克兰的下巴怎么长得这么尖,比如他的眼睛怎么会说话,哪怕哭起来还这么好看。“顾贝比……”杜克兰早就不叫姐姐了,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晶莹透亮,能看透人心。“你知道了是不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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