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不过是太悲伤了,承受不了失去挚爱的打击,独自沉浸于死别,却忘了留意她的心情,这些年来始终没尽到一个父亲该有的责任,是他不好。
他说,也许在她心里,他永远都不会是一个好父亲,也许直到临别前才把这声道歉说出口已经太迟,但他还是想和她说一声对不起。
他说,他心里有好多好多话想和她说,可是他错过了她的成长,错过了她最美好的年华,到了提笔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却又忽然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这样的他是个很糟糕的父亲,对吧?
他说,她是他最心爱的孩子。
他说,爸爸永远爱你。
家书上佈满了风乾的泪痕,韩夏已经忘了自己是第几次读着流泪、哭着睡着。
她从来不知道父亲对她的爱并没有因为母亲离开而改变,可年少时的她却用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反抗、叛逆离家,把他留在没有妻儿陪伴的空屋里独自寂寞。
她只顾着自怨自艾,却没体谅父亲的痛心,不曾好好陪他吃过一顿饭,不曾发现他越渐苍白的发色,不曾关心他越渐憔悴的脸色,只是任性地要他成全她想要的生活。
年少的她究竟有多愚昧?
在失去了母亲以后,她不但错过了与父亲相处的时光,更伤害了把她放心上的少年。
韩夏佇在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的车水马龙,明明已经入夜了,明明手边还有成堆的公文等着她去处理,心却是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处理完父亲的丧事后,她曾试着回到当初他们比邻而居的社区,然而,两间屋子都早已易主,后来从街坊邻居口中才辗转得知,李涓在五年前卖了房子搬回南部养老了。
她透过关係寻觅许久,好不容易才重新与李涓联系上。
去年年节,韩夏下了一趟高雄拜访,意外碰上放兵假返家过年的何杰。一见面,何杰没给他好脸色,开口就是冷嘲热讽,李涓若出面缓颊,他脾气就上来,碗筷丢着就上楼。
她知道何杰是在为李涓和何砚抱不平,同时也是在为自己出气。
她当初不告而别,彻底伤了他们一家。
这些年,她也不是没有何砚的消息,只要在搜寻引擎上打上战地记者四字,最先看见的都是有关他的新闻报导。
她知道他去了芝加哥求学,知道他常年待在中东战地进行採访工作,知道他在几年前被知名的国际战地记者robertknight收为养子,知道他在几个摄影大赛上得了奖,也知道他将在芝加哥举办个人首次的摄影展。
关于他的事,只要是网路上找得到的资讯,她全都知道。
甚至其实,上週末端午连假去李涓家拜访,回来以后她在外套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串数字,光看那格式,她就知道那代表了谁的号码。
现在,连他在美国的手机号码,她都知道了。
甚至她也把号码存进手机里了。
可即便如此,她却只能在夜里,在只剩下独自一人的办公室里,才敢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那串象徵他的号码,然后就这么看着,却迟迟不敢按下拨号键。
她怎么有资格联络他?
她没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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