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不是今年方才十六?
雩岑一怔,这过于古早的时间线猛地安在一个尚不足二十岁的少女身上,却莫名觉得有些违和,熟料乐安却只是捧着脸朝她侧眸莞尔轻松道:
对呀所以我从未见过我的亲生父母,实则或许见过也记不得记们模样了罢。
继而顿了顿,才将之前的时间线稍稍理清,接着讲下去:
我的养父名为穆戈,我在不到一岁时便被病重的父亲托付给了他,并得此成长至今...而我也是稍大些真正懂了事,阿爹才主动与我说出当年之事,我成长的路上缺少娘亲陪伴,阿爹便日日陪着我,虽说君子远庖厨,但他一手好厨艺也是在那时一点一滴练出来的...
所以大概也是很久的后来我才真正知道,我的亲生父亲姓孟,原是这临峣城南的大夫,而后与同为医药世家的母亲成了亲,但二十三年前的那场瘟疫并未蔓延到星帏,便只是在北尹极北的几个小城流行,据说那时的那种瘟疫传染性并不强,可若是不慎染上了,几天内便病入膏肓,救无可救,再者北尹极北之地本就人烟稀少,故而那时的北尹皇族派兵将几个存有瘟疫的小镇全都封锁了去,只派着些许御医探诊观治,然害了病的人却还是一一死去。
父亲母亲初时些许听闻,便不顾众人反对毅然跋山涉水而去,这一路如此便车马劳顿了一年,待到赶到时,病期已没入了最尾只因害了这些病的人陆陆续续都死光了,虽说从头到尾都并无药可医治,但父亲母亲还是日日寻户问诊,终在最后时刻研制出了可行的药方,救了剩下的人,也就是在那时亦碰巧救治了同患瘟疫的阿爹。
原还有这么一段奇缘难怪乐安的养父会正值而立,便独自抚养一个小女孩十些年有余。
雩岑眨眨眼,便听着乐安的回忆继续蜿蜒
之后的事,其实便平常得很了阿爹受了恩,自是许诺往后定涌泉以报便匆匆离开,但报恩这事如今这世道却大都只是客套,再说那时阿爹孑然一身,我父母便也从未放在心上但阿娘自那年的车马奔波后身子孱弱,连着些许年都养不起来,膝下无子女也颇惹人闲话,最后在二十七八时好不容易怀上了我却因此撒手人寰,父亲悲痛之余也是一病不起,然正愁苦间,不想却碰上了回来答恩送物的阿爹
故而这一来二去我在几个月大时便成为了彻底的孤儿。
轻敛杏眸,雩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下话头,其实若说她往日悲惨,却也是在摇篮中有过辉煌名头的若自己的活法都全赖他人的评价,这百年万年之长短,其实又有何异
可我的生活,却一点也不像孤儿。
她看见身侧的乐安勾起唇角,一脸洋溢的幸福却是连细碎的树影也掩不住的。
阿爹教我走路,教我说话,教我认字,亦授我人伦礼义他比这世间的许多父亲都要称职,我其实知晓他幼时常带我去下馆子其实是他把菜做糊却不好意思坦白的借口,我也知晓阿爹名义上的孟母三迁为了给我寻找好老师之说只是他做饭把厨房烧塌了的理由
他于我如父如母,却从不喜欢我叫他阿爹他说人之人伦,生养之恩该称为父,我自小便成了孤儿,便连父亲的脸都是想不起来的,可他如此说我便不叫了,在常人面前还是称他义父。
他今年却与我说我是个大姑娘了,待到秋后真正十六的时候,他便为我择一位令我合意的好夫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就算我是孤儿,也不能让别人看低了我一等,都是有手有脚的健全人,又何曾比那些深闺小姐差。
可我不想乐安的情绪落寞下来,缓缓将脑袋逃避似地枕在了膝头,闷闷道:若是可以,乐安原意一生不嫁便只陪着阿爹。
他那样的人,粗手粗脚连个像样的衣物都补不了就算会炒些大锅饭又如何,整日蓬头垢面的,又有哪个女子看得上他!还不如还不如一直这般
乐安从来不嫌弃阿爹。
乐安乐安,喜乐,平安。
明明这丫头羡慕的是她的名字,雩岑却突而觉得,这等饱含众人祝福的名字反倒来得更为珍贵而有意义。
不是望之成材的高远,便只是喜乐平安,那时西方来昆仑讲经的小佛陀曾说,人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她一路已遇见了无数这般有苦有乐的人,若身世凄苦如璟书、叶旻还是乐安,如天生富贵半途劫难的兰锦,抑或是天生骄子的燕骁等人,莫不是在这些内轮回辗转
以人为镜,或可正衣冠,但若是太过依赖这面镜子,却反而成为了受人束缚评点的镜中人。
仔细想来,这乐安的养父如今该有四十多岁有余,恐怕也真心希望自己拉扯长大的小丫头将来能有一个好的归宿罢。
可他人给出的最好的便是自己想要的麽。
雩岑头一回发现,明明自己方才游走尘世数载,这一年之间若庄周梦蝶般,比起她虚晃若烟的千年,好似还要过得深刻些。
人生如梦
那人人都追求的羽化登仙,又是不是实则从一场小梦投入了一场大梦呢而现今的自己,又是否游走于一场梦中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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