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薪为人孤僻,再加之多年同门情谊两人本就熟识已久,对方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故而就算是零随,也对面前之人的到来略感几分意外。
毕竟对方以孤僻共同扬名的,还有向来自负的孤傲。
虽说对方与他到底有几分情谊,但药薪一个医痴显然更愿意把时间花在更为直白的立竿见影的事情上,一天的生活简单重复,甚至于连几时几刻起床安寝都极为严苛固执,向来对上界这些礼节也好纷争也罢无甚兴趣。
若非与他出自同门,说不定就连顶着堂堂天帝的身份也大可能被他扫地出门,数万年来向来都是他分出时间来亲自前去拜会,只有鲜少几回是他脱不开身所以才发帖请他来九重天一会…对方如今主动来此,倒真真是头一回。
再加之天色尚早,药薪必然是打破了他万年亘古不变的作息的…
指尖无意识地轻敲两声,琥珀眸流转间,尚还带着几分未完全缓过的疲褪浅觑着面前正不卑不亢与他行礼的、穿着青灰药袍的男人。
“孤记得,师弟每逢壬虚之年,照例都会游转下界各处无偿行医,今年可回的早了?”
这倒并非出于什么个人的善心,更甚于什么心怀天下的大爱,定期的游医问疾向来是这些医者的惯例,闭门造车者绝非不可出众,但寻遍天下异疾广而研之、治之,方能勘登造极。
故而就算是药薪这等醉心于医,相较上界这些个人精算得上实打实的‘自闭症’的人,自负药箱定期无偿出诊倒也是常态。
浅眯的长眸似笑非笑,对方身上自带的药香仿佛带着几分匆匆赶路挂带的潮气,脑中快速圜转的思绪确乎想要极快地从对方此刻的神情状态中寻出几分来访目的的蛛丝马迹,可显然药薪却不是上界官场中那些讲一句话都得全八方面子的官场老手,甚至于零随还在惯性揣摩对方前来的所求,面前之人显然是不想浪费口舌与时间,答得直白又清晰:
“自是有所遇会,故而来此。”
药薪略略一顿,继而直言道:“如今所来,也是向陛下求药。”
“哦…?”零随浅眯长眸轻笑一声:“可是何名贵药材,若师弟需要,孤可尽力…”
“魔毒。”
面前之人却急抢着打断,男人彻夜雨行的疲惫确乎都因此无关紧要,在琥珀眸倏然的怔愣中,药薪再次重复:“治疗魔毒的药引,陛下知晓我在说什么。”
对方如此而言,必然是存了十成十的笃定,根本不容他反驳,更不必说否认,零随自认为这几十年在燕骁身上的研究做得是相当隐秘的,如今的错漏便只能出在…
“你给了显圣真君几副补药,那药却治好了他身上的魔毒。”
“你今年去了阎提?”
眸光微动,在场两人均不是傻子,甚至于药薪提及那个名字的一刻,零随便已大概猜出了因果。
“我不但去了阎提,年初时还去了交界的郁单。”
微不可见的,上座之人的指节微微轻蜷,却在瞧见面前之人似乎毫无变化的微表情之时又倏然放松。
“或许是真君中毒尚浅,且那些魔族杂兵的魔毒倒也没有那样恐烈,修为高深者自然能将毒素逼出…”
“师兄话不错,却只说了一半。”药薪的目光望着他的目光定定:“可魔毒一旦入身是难以清除的,就算修为深厚,必也会在体内淤积很少的一部份,且终身不可排出,但与魔族交战自然不可避免于此,残余的微弱魔毒将长此以往不断累积增多,直至损害根本…最后自然就只能将毒逼入肢体自断,来勉强求得几分残命。”
“更有甚者大伤后经脉逆行,积蓄的魔毒直接入脑入心暴毙而死的也不甚少见。”
“我行医郁单时曾粗计过将士们的死亡,边关六成的残兵休役来源于此,不仅是作战的仙兵,指挥的百夫长因魔毒累积自失一臂一腿者也颇为常见,而交战过后因魔毒而发的死亡竟占到总伤员的一半!”
“我不明白,陛下…”药薪狠狠攥起拳头,激动得似乎连略显单薄的身躯都跟着微微轻颤起来:“您既然已有根除治愈之法,为何不广而施用?”
“那些仙兵仙将死得太多了…他们甚至不是倒在与异族相互拼杀的战场上,却在魔毒的折磨中除却皮囊外肌肉尽数化作脓水,痛苦地死去!面对他们的痛苦…我没有办法,甚至于只能用神经之毒提早帮他们解除折磨,尽可能安乐离去…而对于那些修为低浅的仙来说,身体的巨大损伤是不可逆的,魔毒最常蓄积之处便是他们的灵根,几乎所有残留有魔毒之人都无法进行正常速度的修炼,他们永远都无法飞升成神,来脱离肉体的残缺与折磨——”
“所以,你在责怪孤?”
一声声质问仿佛重落在地,碎石四溅的惨烈之中,主座上之人的淡淡的神情确乎至始至终都未曾变过。
“药薪岂敢!”深青药袍之人嘴上如此,脸上却藏不住地盛满了不理解与压抑的怒气,医者父母心,就算是药薪这等向来称得上冷心冷情的人,也难以在众多无解的死亡中依旧淡漠。
“可你如今来了,还面对面的质询孤,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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