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陌生得可怕。
空荡荡的大脑,酸软的四肢,以及半点不剩的斗志。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无故旷课,哪怕这次是游缨给他请了假,对他而言也是头一遭在还没放学前离开学校,是一种傲慢,也是一种怠惰。
距离下周一的期末考,除开周六周日两天假,就只剩下明天一天的时间了。
对于从前的他而言这是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的黄金时间,但偏偏,他跟着回家了。
再多的后悔与不解早在清醒后的脑袋里复盘了无数遍,此刻的他,没有怨恨,没有自责,有的只是一片空白。
像是海里失去方向的船只,随着海浪漂泊,却四顾茫然,不知自何而来,也不知该去往何处。
在更多有关喻殊的细枝末节被回忆起来后,他可笑地发现自己竟然对这个一直逃避厌恶的人如此关注。
可事实上真的如此吗?
一个成天学习的自己,为什么会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关注一个自己避之不及的人?甚至是他与她每一次遇见时她穿的衣服,看过来的表情,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这真的合理吗?
可记忆骗不了人。
也正因如此他才觉得自己如此陌生。好像事关喻殊,他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一双眼明明没有看她,记忆里却都有与她相关的画面,仿佛身体里存在另外一个人,一双眼,替他时刻关注着这个人的一举一动,然后事无巨细地全都填充到他的记忆里。
更可怕的是,如果不是这次打击,他不会回忆起那么久远的一次相遇,更不会借由那次初遇挖掘出记忆里这些不合常理的怪异之处。
那种隐秘的,想起喻殊时不受控制的细微情愫,也被他这次深入思考一并挖掘出来了。
那是什么?
不应该属于他的陌生情感,像是缠绕在与喻殊相关记忆上的藤蔓,随着他越来越多、越来越细的发现,让他的心脏加快跳动的同时也带来了更深的恐惧。
他是疯了吗?如果没有,那怎么解释这一步步挖掘出的诸多怪异?
似乎身体里潜伏着另一个自己,他非但不排斥步步紧逼的喻殊,反而将她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甚至还埋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甜蜜——只待时机成熟,便破土而出,将如今的他,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
想到这个诡异的可能,游柏只觉得遍体生寒。
那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从小到大,他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包揽了一切荣誉、赞美,像是被推上神坛的天才,可天才真的是他这样的吗?
从有记忆起,他就和同龄孩子不一样。别人玩耍嬉闹的时候,他在学习;别人拉帮结派的时候,他在学习;别人谈情说爱的时候,他还是在学习……与其说是天才,不如说是勤奋。
可似乎没有人意识到他稳居第一后究竟比第二名的人付出了多少时间心力,别人只会说“游柏又是第一,果然是个天才啊”。天才?神童?他们需要像他这样努力勤勉吗?
不,真正的天才是覃与这种,哪怕上课睡觉,哪怕课后还要学习各种其他知识,哪怕考前和人谈情说爱,最后也能轻松甩开全力以赴的他足足三十分的这种。
可她甚至不认为自己是天才。
那他之前那么多年为什么就一直没有明白这个道理呢?他为什么就能够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所谓“天才”“神童”的赞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德不配位呢?
他只是一个如此普通的人,唯一比别人强的地方或许就是足够专注、足够勤勉、足够认真。可如今,这种心无旁骛也在发觉种种事关喻殊的不对劲后变成了一个笑话。
属于他的标签一个个被剥落,最后留给他的还有什么呢?
喻殊喜欢的男生?喻殊喜欢得从w市追到s市的男生?
如果他的存在只是为了喻殊,只是为了成为以喻殊为前缀的所有物,那何必花前面数年辛苦营造他这样一个迟早要被取代的形象?
他是游柏吗?
游柏这个名字还属于他吗?
或者他应该按照记忆里的那些蛛丝马迹,早早对着“心动”的喻殊缴械投降,成为对方名正言顺的所有物?
可,凭什么呢?
他为自己勤勤恳恳地活了十七年,当了为自己的将来而努力奋斗十七年的游柏,哪怕陷在他人的夸奖中活得不太清醒,可这十七年,确确实实是他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他凭什么为了一次昏头的意外延伸出来的种种不合理让出属于自己的十七年?
虽然无法理解记忆里那些违背他意愿出现的种种怪异,但他知道,那一定不是他,他也绝不会对着这些后来者妥协让步,任由自己辛苦经营了十七年的领地就这样被人轻易占领掠夺。
他是属于他自己的,绝不会成为打上某个人标签的所属物。
喻殊想要成为他人生路上的扳道工,那还要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
而已经找到如此多漏洞的自己,难道还会任由她这个不良影响继续扩大下去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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