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脸上的表情,“医生说,在严重烧伤的情况下坚持这么久,其实患者也是很痛苦的……解脱了或许是件好事。”
回想当时,死亡证明冰冷的白纸黑字,宣告着生命无可挽回的终结。
巨大的悲伤袭来时,浑身反而像被阻塞了,男人哭不出来,只是浑身颤抖,双腿一软,跪在病房的地板上。握紧的手指,将死亡证明揉皱。
医生和负责巡视这间病房的护士,都知道男人的父母前些日子抢救无效死亡,男人是病人唯一的监护人,尽管法律上男人成年了,但连续失去亲人的痛苦,无论对于多少岁的人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悲剧。他们出声安慰男人,帮助男人办理之后的手续。
他安静地注视妹妹的尸体进入焚化炉,领取骨灰,安葬。
妹妹的墓碑旁是父母的墓碑,感受不到阳光的热度,寒意不断钻入骨头,他不禁庆幸大小姐不在这里,他可以专注地吞咽卡在喉咙的苦味。
墓园关门时间到了,司空见惯类似场景的守墓人劝他离开。
“……”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男人丢了魂似的走出墓园,身后是守墓人的轻声叹息。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墓园里躺着的,比男人妹妹更年轻的孩子也有不少,死神带走灵魂的时候,不会在意年龄。
苦味到今天仍卡在喉咙里,男人怎么吞也吞不下去。
默尔丝抬起手,掌心下压,让他坐下来说话。
男人艰难地吸一口气,最后垂着头跪坐在地毯上,膝盖上的双手紧握。
默尔丝递给他刚写的便签:需要给你放假吗?
人们消化悲伤的方式一般有两种,一种是反复咀嚼,另一种是拼命工作转移注意力。
男人长久沉默着,默尔丝不清楚他到底属于哪一种。
时间如水,缓缓流淌。
没办法,毕竟男人死了全家,非常值得同情,默尔丝想起自己死掉的第一只鹰,伸手抚摸男人的头顶。
男人的肩膀止不住颤抖,从前天堵到此刻的泪腺突然决堤,他先是哽咽,接着,抽泣起来。
默尔丝离开沙发,伸手揽住男人的肩膀,男人抗拒般地僵硬了身体,片刻后,还是把上半张脸埋到默尔丝的肩膀,开始大声哭泣。
整个房间都是男人的哭声,默尔丝始终沉默不语,一只手轻拍男人的背。
男人曾经大着胆子问默尔丝是不喜欢讲话,还是不能讲话,默尔丝回给他的答案是后者。
当然,男人不奢望大小姐能温声细语安慰他,更没想过大小姐会屈尊,在与他等同的高度拥抱他。
他受宠若惊,理性告诉自己要克制,感性却径直跨过理性,把所有顾忌抛到脑后。大小姐纯棉质地的裙子吸水性良好,他的眼泪迅速将大小姐的肩膀打湿了一大块。
时间过得真快啊,短短几个月,他失去了家人、学业、朋友和未来,背上一身债务,现在他身边还剩下什么呢?只有大小姐,只有大小姐给予的拥抱存有最后一丝温度。
温度,他想起家人齐聚的餐桌,有点挤但是热闹,大家有说有笑,谈论最近发生的趣事,或者抱怨倒霉的事情,或者分享不开心的事情,聊什么都很愉快。
可能有过争吵吧?然而时间的滤镜,生死的阻隔,将过往的瑕疵统统抹去,仅剩下最令人怀念的部分。那是抚慰伤痛的良药,同时是一把软刀子,每每想起,便在心脏上切割。
那些欢声笑语,永远不可能再有了,大家都躺进了冰冷的泥土里。
看到妹妹的尸体时,男人有过轻生的念头。
医院的结账单让他想起大小姐,如果一死了之,未免对大小姐太不负责任。非亲非故的大小姐在他最困难的时期给予他最慷慨的帮助,目前他的工作远不够报答这份恩情,怎么能只顾自己。
大小姐说是回家一趟,好些天没有消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这里。
说不定大小姐也……不再出现了。
关于大小姐的家庭情况,男人几乎一无所知,不知道大小姐的姓氏,只知道大小姐非常富有,并且孤独。
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所以本身心境相似的人,更容易产生共鸣,更容易在对方身上找到想要的温暖吧。
男人犹豫又胆怯地缓慢抬起手,回抱住大小姐,感到大小姐没有抵触的趋势,才敢把尽量减少肢体接触的虚抱变为紧贴的拥抱。
温热的体温与柔软的触感透过衣服传到男人的四肢百骸,男人从心底窜出一阵颤栗,如坠云中。
希望一切是假的,又希望一切……是真的。
难道大小姐比家人更重要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如果可以,当然更想回到过去,但现实已经如此了,除了接受,又能怎么样呢?
“对不起。”男人为哭湿了大小姐的肩膀道歉,为自己在大小姐面前的失态道歉,“给您添麻烦了。”
大小姐摇摇头,伸手摸他的头顶,动作温柔。
“对不起。”男人用袖子抹完眼泪,再次道歉,这次他问,“我可以直呼您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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