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舍弃了人世,到修道院里去隐居起来了。师兄师弟们是多么热情地欢迎他啊!他加入教会,成了一个节日。在他看来,上帝就生活在教会的太阳光里,从那些神圣的画像和明亮的十字架上对他射出光来。在黄昏,当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他在他的静修室里打开窗子,向古老的罗马,向那些残破的庙宇和那庄严的、毁灭了的“诃里生”眺望。他在春天里看到这一切;这时槐树正开满了花,长春藤在现出新鲜的绿色,玫瑰花在遍地舒展着花瓣,圆佛手柑和橙子在发着光,棕榈树在摇动着枝叶;这时他感到一种他从来没有感到过的、激动着他的感觉。那片广阔的、安静的坎帕尼亚向那蓝色的、盖满积雪的高山展开去,好像它是被绘在空中似的。它们都相互融成一个整体,呈现出和平和美的气息;它们在一种梦境中飘浮着,这全部都是一个梦!是的,这个世界是一个梦。这个梦可以一连做许多钟头,做完了又继续做下去。但是修道院的生活是经年累月的生活——是无穷尽的岁月的生活。内心可以产生许多不洁的东西。他得承认这个事实!在他心里有时偶尔燃烧起来的那种火焰究竟是什么呢?那种违反他的志愿的、不停地流着的罪恶的泉水,究竟是什么呢?他责备着他的躯体,但是罪恶却是从他的内心里流出来的。他的精神里有一部分东西,像蛇一样柔软,卷做一团,和他的良心一道在博爱的外衣下隐藏起来,同时这样来安慰自己:那些圣者在为我们祈祷,圣母也在为我们祈祷,耶稣甚至还在为我们流血——这究竟是什么呢?难道这是孩子气或青年人的轻浮习气在作怪,把自己置于上帝仁慈之下,以为自己就因此得到超升,高出一切世人之上吗?许多年以后,有一天他遇到了还能认出他的安吉罗。“人!”他说“不错,就是你,你现在很快乐吗?你违反了上帝的意志而犯了罪,你舍弃了他赐给你的才能——你忽略了你在人世间要完成的任务!请你读读关于那个藏钱的寓言吧!大师作的这个寓言,就是真理呀!你得到了什么呢?你找到了什么呢?你不是在创造一个梦的生活吗?你不是也像大多数人一样,根据你自己的一套想法,为你自己创造了一个宗教吗?好像一切就是一个梦、一个幻想似的!多荒唐的思想呀!”“魔鬼啊,请你走开吧!”这位修道士说。于是他就从安吉罗那里走开。“这是一个魔鬼,一个现身说法的魔鬼!今天我算是亲眼看到他了!”这位修道士低声说。“只要我向他伸出一个手指,他就会抓住我整个的手。但是不成,”他叹了一口气“罪恶是在我自己的身体里面,罪恶也是在这个人的身体里面。但是他却没有被罪恶压倒;他昂起头,自由自在地,享受着自己的快乐,而我却在宗教的安慰中去追求我的愉快。假如说这只不过是一个安慰而已呢?假如说,这儿的一切,像我舍弃了的人世那样,只不过是些美丽的梦想罢了?只不过像红色的暮云那样美的、像远山那样淡蓝的幻觉,而当你一走进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们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呢?永恒啊!你像一个庞大的、无边的风平浪静的海洋,你向我们招手,向我们呼喊,使我们充满了期望——而当我们向你追求的时候,我们就下沉、消逝、灭亡,失去了存在!幻想啊!走开吧!滚开吧!”他坐在坚硬的卧榻上没有眼泪可流,他沉浸在苦思之中;他跪下来——跪在谁的面前呢?跪在墙边那个石雕的十字架面前吗?——不是的,是习惯使身躯这样弯下来。他越陷入深思,就越感到黑暗。“内心是空的,外面也是空的!这一生算是浪费掉了!”这个思想的雪球在滚动着,越滚越大,把他压碎——把他消灭了。“我无法把那个咬噬着我的内心的毛虫讲给任何人听!我的秘密就是在我手中的囚徒。如果我释放他,那么我就会被他所掌握!”上帝的力量在他身体内笑着,斗争着。“上帝啊!上帝啊!”他在失望中呼号着“请发慈悲,给我信心吧!你的赐予,我已经舍弃掉了;我放弃了我在世界上应该完成的任务。我缺乏力量,而你并没有赐给我力量。‘不朽’啊——我胸中的素琪走开吧!滚开吧!它将像我生命中最好的一颗珠宝——那另一个素琪一样,要被埋葬掉了。它将永远也不能再从坟墓里升起来了!”那颗星在玫瑰色的空中亮着;那颗星总有一天会熄灭,会消逝的;但人类的灵魂将会活下来,发出光辉。它的颤抖着的光辉照在白色的墙上,但是它没有写下上帝的荣光、慈悲、博爱和在这个信徒的心里所激动着的东西。“我心里的素琪是永远不会死亡的她在意识中存在吗?世上会有不可测度的存在吗?是的,是的,我自己就是不可测度的。啊,上帝啊!你也是不可测度的。你的整个世界是不可测度的是一个具有力量的奇异的作品,是光荣,是爱!”他的眼睛闪出光来,他的眼睛破裂了。教堂的丧钟是在他身上、他这个死人的身上的一个最后的声音。人们把他埋葬了,用从耶路撒冷带来的土把他盖住了——土中混杂着虔诚圣者的骨灰。许多年以后,像在他以前逝世的僧人一样,他的骸骨也被挖了出来;它被穿上了棕色的僧衣,手上挂了一串念珠。他的遗骨——在这修道院的坟墓里所能找到的遗骨——全都被陈列在遗骨龛里。太阳在外面照着,香烟在里面飘荡,人们正在念弥撒。许多年过去了。那些骸骨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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