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寺庙他曾来过,在他更年轻的时候。
那时泉隐寺还不算有名,只是坐落于大陆南端的一座古老寺庙。红墙青瓦不是它当年的着装,但草木青葱一如往昔。贺青砚从车上下来,站在泉隐寺侧门口,红漆木门高耸入树冠,内里是一条狭长的鹅卵石小径,铺向庙宇深处。
他避开游客人群,沿偏殿僻静的小路朝前走。21岁时造访泉隐寺,也是这扇木门,母亲忧心忡忡引着他往前走,要去见一位颇为灵验的老师父,算算他究竟出了什么差错,不是对男nv之事不开窍,而是根本毫无兴致。
也是那时,一个荒谬的结论降临他身上,老师父说他魂魄少了一缕,对情绪的感知也少了一分。
贺青砚停下来,站在一株银杏树旁,借着它的y凉,再次拨通冯露薇的电话,无人接听的回音在他耳边徘徊。
泉隐寺太大,庙宇众多,他不知道冯露薇会在哪一间罚跪。
“这位施主,来找人吗?”
贺青砚循声回头,看见一位身穿灰se僧袍的僧侣,与他年龄相仿,眉宇沉静如无波的古井,看着他的目光却奇异地亮了一瞬,像太yan落在塔尖的闪光。
“是的。”贺青砚双手合十低头,算作与他打招呼,“怎么称呼您?”
“法号玄黎。”
“玄黎法师您好,我来找一个叫冯露薇的nv孩,她今早被家人送过来……”
“罚跪是吗?”
贺青砚怔住,轻轻点头答:“对,我来接她。”
“随我来。”玄黎颔首,与他擦肩朝前走。
檀香擦过贺青砚鼻尖,他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引,与玄黎的脚步合辙。
“请问,她一直在跪吗?”贺青砚忍不住问。
“是的,她很虔诚。”玄黎不回头。
他们经过一道长廊,没有一丝风涌,整排风铃忽然叮零作响。贺青砚惊讶抬头,确认没有风的迹象,风铃在他耳侧摇晃。
“施主,你的心很乱。”玄黎止步,终于回头看他,仍是含着异样光芒的眼神,像刺破他的皮囊,洞穿他的心cha0涌动。
贺青砚不否认,打算继续朝前走,玄黎却静止不动了。
“你是否梦到一些奇怪的东西?”玄黎冷不丁问。
人影停在风铃下,而风铃似乎有话倾诉,悬在空中喋喋不休。贺青砚不确定他口中的“奇怪”如何定义,但他确实梦到一些不正常的、瑰丽的春梦。
贺青砚沉默不语,他意识到这可能被看作默认,于是又开口反驳,“没有。”
玄黎听闻,露出早有预料的轻笑,“佛不能在凡人面前显现真迹,梦境是祂的提示。”
“抱歉,我没有宗教信仰。”贺青砚冷声打断他。
顿了数秒,贺青砚感到失礼,声音低了些,“我没有否认您的意思。但是,我确实不相信神佛,也不相信凡人修行成佛。所谓梦境只是人类的脑部活动,不可能是玄而又玄的提示。”
玄黎便不再答话,回过身去带他找冯露薇所在的偏殿。他们走完长廊,尽头是一片竹林,越过淡如水的葱绿,一块石碑突兀伫立。贺青砚的目光不受控地停留,那是一块光滑完整的巨石,上窄下宽立在草地上,像笔直朝上生长的石笋,左下角刻着印章样式的纹路。
“这是泉隐寺第一位僧侣的衣冠冢,他差点成佛。”玄黎说了一半,忽然止住话头,“不过你不信,我就不多说了。”
“冯露薇在正前方这间房。”玄黎双手合十朝他躬身,说罢便转头离开。
在这一秒,风真正降临,贯穿他、推着他,贺青砚往那间唯一安静的偏殿,门口没有任何游客,像专属于她的固定居所。
贺青砚记起,冯露薇曾在这里度过整个童年,连成年后被家人责罚,也要送回这里。
像家,又像她的牢笼。
贺青砚推开门,冯露薇正对佛像,耷拉着她的脑袋,在浮光掠影里晃啊晃,就这么跪坐着睡着了。
“醒醒。”贺青砚轻拍她的肩头。
nv孩迟顿睁开惺忪双眼,身t反应不及,歪倒进他怀里。她穿着一套长袖长k,遮住膝盖伤口,贺青砚没能立即确认她的状况。
“困成这样还跪着?”贺青砚附身贴近她,想将她抱入怀里。
冯露薇忽然惊醒似的,伸直了胳膊努力推开他。
贺青砚被她推得心口一震,料想她在生气,“抱歉,我不知道你父亲会这样。”
冯露薇撑着地面站起来,两条腿颤了颤,不适应直立的重量。
“你跪了这么久,伤口早就裂了。”贺青砚再次伸出手,又被她推回来。
看来这是一场持久的怒意,她固执地靠自己一步步走出去,歪歪扭扭地挪,贺青砚只能跟在她后面,紧盯着她虚浮的脚步,以防她下一秒摔倒。
冯露薇一言不发,走出偏殿大门,走进太yan下的竹林,偏殿的香火味从她身上褪去,陡然止住脚步回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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