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点点头:嗯,吾要去外国。
一个人吗?
嗯。
阮生一愣,转而抱歉道:珠珠小姐,我唐突了。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托付是多么的令人为难。珠珠小姐也是一个迫切需要逃离上海的人。
早在她从墙上掉下来时,他就听出她那只包袱里有黄货和大洋,这年头,有钱都坐不了火车和轮船的,除了他们这种人之外,他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样的人。她肯定不是党派人士,那她得罪了什么人?什么人有能力将她禁锢到这种地步?
不论是什么人吧,总归她一定是必须得逃离,看看她那满头满脸的伤,绝不可能是小磕小碰造成的,虽然不知道她正面临着怎样的处境,但她留在上海很危险这毋庸置疑。
珠珠小姐,先前的话就当我没说,待会儿你跟我们一起走。他道。
方太太也道:幼权肯定是不行了,前几位牺牲的同志和他的情况一样,到了这个阶段,最多也就只能熬到今天后半夜。为了人道主义,大家想让幼权死后体面一些,但为了这份体面而牺牲你的安危,这并不人道。
月儿有那么一瞬间的挣扎,但再看看浑身是血的伤者,她的内心一点点地坚定起来了。
不,我不走!
阮生一怔,她的声音依旧是软糯纤细,却莫名升起一种一往无前的坚决。
我留下来并不是在帮你们,而是作为人的本能,我不是高尚,而是这种事情义不容辞,但凡让我遇上了,便是你们不托付于我,我也不能置之不理。眼下的情况很清楚,你们抓不住此次逃离的机会,面临的可能就是死亡。可我不一样,此次逃不走并不至于有生命危险,所以我必须留下来!哪怕他当真只有一天的生命,我也必须尽最后的努力。
方太太道:我们是被当局缉捕的党派人员,你今天留下来也许就和我们有了关联,与当局为敌,你不害怕吗?
我不管你们是党派还是寻常百姓,任何生命在我面前遇到危险我都得施以援手,如果因为救人而被划归到某个组织,那我也认了!我只知道一个人的生命必须得到敬畏和尊重。
阮生大为感动,但还是劝她离开,叵耐月儿很坚定,最后方太太低声对阮生说不必劝了,不会有结果的。其实这几天在码头屡屡看见这小姑娘时,方太太就看出她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她虽长得娇,乍看还是个孩子,仿佛从不曾离开过母亲的。但偏偏那么倔强,头一天找不到逃跑的法子,第二天继续找,看上去不达目的不罢休
这种人一旦拿定了主意,是不会叫人轻易说服的。
时间紧迫,最后还是按原来的计划进行了由方先生和一个司机模样的人将月儿和伤者秘密送往位于静安区一幢爱德华风格的洋房别墅,而阮生和方太太先行一步去往郊外,再由那里去往黑渡口。
离开时,街上的警报已经拉响了,又一场地毯式围剿要开始了。经过院子时,月儿走在阮生前面,小肩膀瘦瘦的,头发上的一枚珍珠小卡子摇摇欲坠。
珠珠小姐,你的发夹子要掉了。他也不晓得为什么在这种时候竟还能顾及到这个。
月儿闻言,一手抱着细软包袱和猫,一手去弄卡子,手指细嫩莹白,在头发上捅了一捅、摁了两摁,卡子就弄好了,仿佛女孩子在这种事情上生来就是天才。
这种不经意的小细节,让逃难的人产生了一瞬岁月静好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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