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山先是怔了怔。
他似乎在很久以前听过季桐这个名字。
但这些记忆已经消弭在了时光深处,模糊不清。
他很快被季桐的身世故事转移了注意力。
原来这两个孩子不是同学,甚至也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朋友。
季桐是裴清沅在街上意外遇到的,他没有家,不知道父母是谁,是个孤儿,在一家福利院长大,有许多事都不记得了,但还记得自己名字的来由,是因为那家如今早已消失的福利院里曾长着一棵很大的泡桐树。
“其实是我猜的。”季桐笑着跟他说,“那时候年纪小,不想自己跟树有一样的名字,觉得很随便,直到后来有人跟我说,春天的泡桐花很好看,我才开始喜欢这种树。”
他的语气一点也不难过,可上了年纪的裴怀山总是听不得这样带着伤心的故事。
拿着一盆刚洗好的新鲜水果回来的裴清沅,疑惑地看着偷偷背过身去抹眼泪的爷爷:“你们在说什么?”
一老一少便整齐划一地摇摇头:“没什么。”
山风吹拂树影,在满窗绿荫前,季桐一边啃桃子,一边用朴实真挚的句子表扬着果肉的甜美,眼中满是餍足,老人养的小狗难得不怕生,亲昵地在他脚边转来转去。
与不幸的身世截然相反,他看起来像是在无数幸福里长大的,澄澈又明亮,让人无端地想要亲近。
老人不禁想,是谁对他说了那句话?
日光掩映下,裴怀山看见旁边的裴清沅剥开一个石榴,将一粒粒红色的水晶放进白净瓷碗。
裴怀山没有听“失忆”的季桐再讲起更多的往事,却仿佛能清晰地见到那个坐在树下凝望太阳的孩子。
很久以后,在深夜寂寥的街道上,他等来了另一个需要太阳的人。
所以裴怀山猜,那句话应该是正在专心剥石榴的人说的。
他第一次见到曾经的孙子以这样的方式对待一个同龄人。
那显然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可相同的性别,让人下意识想要绕开那个最顺理成章的答案。
不停转圈的小狗想领着季桐去山里看看,他顺从地起身,和长辈打了一声招呼,便同小狗一起走进了绿意。
笼在树木余荫里的洁净房子刹那间安静下来。
从裴清沅离开裴家之后,这还是已无血缘关系的爷孙俩第一次这样毫无负担地聊天。
“有没有想好未来要做什么?”
“我想研究仿生机器人。”
裴清沅这样回答他。
裴怀山知道裴清沅被人工智能专业录取了,也看过那则曾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新闻,不过他并不相信那些由网友们自己脑补出来的情节。
“这是值得探索的东西。”
裴怀山面露肯定。
他不懂这些新鲜事物,但知道这是未来的方向,知道眼前早慧的年轻人有足够的能力。
“你会成功的。”苍老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怅然,“那家庭呢?”
包含了亲情与爱情的家庭。
闻言,正为一粒粒石榴籽除去果衣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
“我现在已经有家了。”
裴怀山看着他的动作,沉声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本该是个疑问句,裴怀山却说得很肯定。
裴清沅点点头:“我知道。”
片刻沉默后,裴怀山下了某种决心,眼角的皱纹里漫上一丝带着叹息的笑意:“你从小就是这样一个固执的孩子。”
“我希望你这一次的固执也是对的。”
他伸手揽走桌上那些零落的斑驳果皮,只剩裴清沅手中尚未剥完的半个石榴。
和半碗红澄澄的细小宝石。
黄昏沉落时,宝石大多进了季桐的肚子。
他喜欢这个夏日的尾声,能懒洋洋地坐在山风萦绕的摇椅上,看向远处被夕阳浸没的群山,毛茸茸的小狗趴在地上吐着舌头,雪白的瓷碗里装满漂亮的石榴籽,风中飘荡着果香与青草香气。
活着真是一件美好的事,他想。
不再戴银边眼镜的宿主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中拿着一个本子,正在帮爷爷念一行他看不清的小字,季桐大方地抓起一把石榴籽递给他。
裴清沅怔了怔,摊开手掌,在一片艳红里显得尤为醒目的苍白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掌心。
像一阵钻进心底的风。
清甜里透着微微的酸涩。
“很好吃。”他说。
深谙借花献佛之道的季桐笑得眉眼弯弯:“不客气哦。”
一周后,在裴怀山不舍的目光里,裴清沅和季桐的毕业旅行正式结束,踏上了回家的路。
季桐凑在后车窗前朝远去的爷爷不停挥手,半晌后,小声道:“假期快要结束了。”
已是八月下旬,距离开学只剩十几天。
季桐重新坐好,语气里流露出隐隐的忐忑:“我要去参加考试了……”
一个正在努力伪装成人工智能的人类即将以伪装成人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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