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荜拨,劣质蜡油燃烧的烟焦味源源不断漫出灯罩,散发在几近封闭的船舱中。舱外隐隐有人走动,带着含糊睡意的更声唱念潦草传来:
夜已三更,小心火烛。
李忘生别过头去,小声打了个喷嚏。
谢云流仍沉浸在他方才所言当中,听到喷嚏声下意识反问:“伤风了?”
“烛火有些呛。”李忘生皱眉揉了揉鼻子,向后退了一步,“夜深了,师兄,早些安睡吧!”
谢云流一怔,弹指灭了烛火,又将舱门开了道缝隙,散去舱中积聚的烟焦味:“不是说要讲二十年前的事吗?这就完了?”
月光与水汽顺着门缝争先恐后挤入船舱,驱散了难闻的气味,谢云流没敢将舱门大开,以免风气伤人,他转头看向李忘生,就见后者的面容在月光映衬下不若先前暖融朦胧,添了几分清冷意蕴,眸光却温柔如水,用与他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带点可称之为“撒娇”意味的语气道:
“太晚了,说的口干,忘生精力不济,余下的往事明日再讲可否?”
谢云流的心跳骤然变得急促,几乎要移不开眼去,艰难别过双眼转身向外:“说要讲的是你,讲到一半要停的也是你——罢了,你且睡吧!我出去走走。”说着便要推门而出。
“师兄!”
李忘生忽然短促的叫了他一声,谢云流推门的动作一顿,就听对方迟疑道,“你能不能……再留片刻?”
谢云流握在门把手上的指节泛白,呼吸霎时急促几分。
“你——想我留下?”在我对你做了如此过分之事后?
“一别经年,故人重逢,忘生的确不想再尝别离之苦。”身后之人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迟疑,“但师兄若因先前妄言而心生芥蒂……”
“胡说什么!我是担心你——”谢云流转过身来看向他,对上那含着些许落寞的目光时微微一顿,见他一头银丝被门外河风吹得纷乱,看起来平添几分萧瑟,不由咬紧了后槽牙。
于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关上舱门,褪去外衫,与李忘生并排躺在略显湿冷的床榻上,僵硬的盖上了对方推来的棉被。
——这陋室居然准备了两床被褥!
好在舱室中的床榻足够宽,两床被褥铺下去仍绰绰有余。谢云流姿势极为端正的躺在榻上,听着身侧传来的平缓呼吸,心跳却始终无法平缓,毫无睡意。
他已经许久不曾如此安稳的与人同居一榻了。
在这段四处奔逃、躲避追杀的日子里,他们鲜少入室休息,大多于荒郊野外露宿,偶有山洞古树之类可以藏身,他也是时刻警醒,不敢深眠。即便后来为藤原氏所救,得以休憩,心头却始终沉闷,未有丝毫放松之感。
上一次这般安枕高卧,还是在纯阳宫,身边躺着的也是李忘生。
李忘生……
想到枕边人,就难免想到自己先前盛怒之下做的混账事,当时他惊怒交加,行事无度,但却只有自己知晓,做下那等卑劣之事时,心底未尝没存着几分别样心思。
情之一字,谢云流曾经不懂,但在听到师弟说出“喜欢”之时,就如醍醐灌顶,彻底明白了自己那些年辗转反侧之下,不曾明了的纠结心意。
——原来我也喜欢李忘生。
——所以才顺水推舟,行此劣迹。
心意如拨云见日,褪去以恨遮掩的伪装,赤裸裸表露出内里柔软,心跳越来越急促,胸口被鲜血溅到之处更是宛如火烧。谢云流伸手探入里衣,按上胸口,窸窸窣窣来回搓蹭,仿佛那里仍沾着师弟的鲜血,灼热滚烫,几欲烧蚀穿透那层薄薄的皮肤,钻入他心底最脆弱之处。
——真龌龊啊!谢云流,你怎能如此待他?
——就算忘生也喜欢我,经此一遭,恐怕也……
“别……师兄!”
就在此时,他的被角忽然被扯动,一旁原本呼吸平缓、似已入睡的李忘生伸手过来,有些慌乱的抓着他的被角,声音中隐含惊悸,仿佛正经受着什么极为可怕之事般。
谢云流一惊,随即心底剧痛:忘生心性向来沉稳,此刻竟被他先前之举骇至梦中惊醒——他果然不该留下,师弟不过客套两句,就厚着脸皮忽略自己先前所为造成的伤害……哪儿来的脸!
思及此,谢云流闭了闭眼,便要坐起身,却听李忘生续道:“我听不得这声音,像……虫豸爬行,你、你可否……”
虫豸?
谢云流一愣:“什么虫豸?”
窸窣声响消失,李忘生长舒口气,语气有些羞愧:“忘生心性不坚,叫师兄见笑了。”
“虫豸有什么可怕的?”谢云流略一迟疑,将手探出被窝,安抚性拍了拍他握住自己被角的手,又觉不对,眉头微皱,“我记得你并不怕虫豸,怎么突然?”
李忘生久久未答,这个态度让谢云流心中疑惑更甚,又想起先前他三番两次提及的名字,心念一转,脱口道:
“醉蛛?他干了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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