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中有人高喊:“妖怪打过来了!妖怪打过来了!”
登时人心惶惶,前头还在拥吻的男女慌张失措,躲进门扉,二楼吸食五石散的舞女也不见了,空留下一把摇摇晃晃的美人靠。街上的小贩们奔走逃亡,担子里的货物掉了满地。苏如晦立在原地,心里后知后觉地升起无助的悲哀。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这般无力,这般渺小。芸芸众生奔逃如蝼蚁,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蝼蚁中的一员?
或许只要接受苏观雨的交易,他就可以力挽狂澜。
“苏如晦,不要答应他,他很危险。”桑持玉打断他的思绪。
“你在读我的心?”苏如晦问。
“嗯,”桑持玉说,“你最近的心思很难猜,抱歉。”
桑持玉这家伙总是这样,嘴上说着抱歉,不应该做但他想做的事儿他照做不误。
他们回到傀儡工坊,这回极乐坊各堂主、大悲殿的僧侣都聚集于此,一柱香的时间早已到了,那一百匹妖骑想来已经兵临城下,向黑街提出了他们的条件。韩野看见他们回来了,眼中有掩饰不住的震惊神色。阿难脸色焦急,不住地向桑持玉使眼色。其余人对着桑持玉虎视眈眈,有人犹疑,有人暗暗握住了腰后的火铳。
不用说,妖族的条件是让黑街交出桑持玉。
要勇敢啊。苏如晦深吸了一口气,怎么能够被老婆比下去?
他走到众人的目光下,环顾四周,问:“你们真觉得把桑持玉交出去,就能换来苟活的机会?”
“苏老板……”赤鬼嗫喏道,“我们是迫不得已……”
“妖族不是秘宗,”苏如晦的声音缓慢而清晰,“诸君,澹台净出身世家,纵然残暴冷血,但言出必行,行出必果。他许下之诺,必定终身蹈行。故而五年前,你们可以用我换取偷生,无需多虑。”
大家脸上露出羞惭的神色。
“可是今日,我们面对的是妖!”苏如晦一字一句道,“江雪芽背信弃义,迎降妖城。边都五日屠杀,血流成河。谁能保证妖讲道义?边都城外的杀降坑,鲜血至今未干,难道你们会得到比他们更好的下场?倘若我们开城门,边都之昨日,便是黑街之今日!”
有人小声道:“他们要的是桑持玉,苏老板此言,不过是不想把桑持玉交出去罢了。”
阿难猛地站起来,吼道:“谁在那儿说小话?有胆子站出来说!告诉你们,谁敢出卖桑公子,大悲殿第一个不答应!”
“是我说的,”赤鬼拍案而起,“难道我说错了么?大伙儿说是不是?”
场中登时人声沸腾,混混和僧侣彼此互骂着,有人甚至拔出了火铳。吵闹声炸开锅,震得苏如晦耳朵生疼。
苏如晦拔出火铳,朝着穹顶扣动扳机。
仿佛掐了嗓子,喧闹的人声戛然而止。
苏如晦放下手铳,道:“若我要走,你们拦不住我。”
大家哑口无言。
陆瞎子抹着泪,哀声唤:“公子……”
忽然有个察子拽着个姑娘进来,气喘吁吁地跑在韩野跟前,“老大,有个外边儿来的生人说有口信儿给你!”
“生人”是极乐坊的黑话,意为通过无相法门来黑街的人。那姑娘穿金戴银,身上衣裳是柔腻的绸缎料子,一看就不是黑街的。韩野眯起眼打量她,她不卑不亢,福福身道:“奴婢奉主人之命告诉你们,妖族将屠城,你们须速速脱逃,否则大难临头。”
赤鬼叫道:“你是哪里来的?”
“主人命奴婢不可暴露身份,信不信由你们,”那姑娘道,“话已带到,奴婢告辞。”
赤鬼大吼:“拦住她!”
韩野摆了摆手,“她来报信是好意。来人,给她一张法门符箓,送她安生离开。”
那姑娘朝韩野行礼,“奴婢谢过坊主。”
场中众人面面相觑,彼此在彼此眼里看见了惊惶和恐惧。妖族根本没打算放过他们,他们该怎么办?
苏如晦长舒一口气,多亏这神秘人。生死关头,总会有人心存侥幸,难以面对真相。若非神秘人来提醒,只凭他一面之词,根本无法说服黑街这些小子。苏如晦望着那姑娘离去的背影,默默揣测她主子的身份。这女子烟视媚行,仪态端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侍。四十八州中有哪一姓既知道妖族要攻打黑街,又挂念黑街安危?
难道……他眉头一皱。
正想着,旁边有人掩面而哭,“这可如何是好?”
陆瞎子震声道:“哭什么!不战而屈人,你们即便侥幸偷生,亦为天下所笑!”
赤鬼愁云惨淡,“打打不过,逃逃不开,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苏如晦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在黑街内城十三坊挖沟渠,搜罗城中所有灵石,重启大挪移星阵。”
工坊里一片寂静。一个年轻的混混结结巴巴道:“苏、苏老板,你并不是无所不能,你的星阵害死了边都数十万百姓,你敢保证,你现在这个决定不会也把我们害死么?”
他的话像一把刀,刺入苏如晦的心窝。
真疼啊。苏如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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