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至屋后,树丛中蝉鸣渐深时,陆瞳才收回手,取出最后一根金针。
榻上的老妇人面色有些好转,眼皮恍惚动了动,似是要醒来的模样。
“娘——”
吴有才面上似悲似喜,扑到榻前,边抹泪边唤母亲。
他心中万转千回,本以为母亲今日必然凶多吉少,未曾想到竟会绝处逢生,世上之事,最高兴的也无非是失而復得,虚惊一场。
身后是妇人的呻吟与吴有才的低泣,陆瞳起身,将这令人泣泪的场面留给了身后的母子二人。
银筝的一颗心悬得紧紧的,此刻终于也落了地,这才松了口气,一面边帮着陆瞳收拾桌上的医箱一面笑道:“今日真是惊险,好在姑娘医术精湛,将人救活了。不然这般光景,教人看了心中也难过。”
这母子二人依偎过活,挣扎求生的模样,总让人心中生出同情。
陆瞳也有些意动,待收拾完医箱,正要转身,目光掠过一处时,忽然一愣。
墙角处堆着许多书。
这屋舍简陋至极,几乎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了,除了一张榻和裂了缝的桌子,两隻跛腿的木板凳外,就只剩下堆积的锅碗杂物。那些杂物也是破旧的,不是有锈迹就是缺了角,要叫杜长卿看见了,准当成亵物杂碎扔出门去。
然而在这般空空如也的破屋中,所有的墙角都堆满了书籍。一摞摞迭在一起,像一座高陡的奇山,令人惊叹。
读书人……
陆瞳盯着角落里那些书山,神情有些异样。
这是读书人的屋子。
她看的入神,连吴有才走过来也不曾留意,直到儒生的声音将她唤醒:“陆大夫?”
陆瞳抬眸,吴有才站在她跟前,目光有些紧张。
陆瞳转头看去,老妇人已经彻底醒了过来,但神情恍惚,看上去仍很虚弱,银筝在给她舀水润嘴巴。
她收回目光,对吴有才道:“出来说吧。”
这屋子很小,待出了门,外头就亮了许多。芦花鸡们尚不知屋舍主人刚刚经历了一番死劫,正悠哉悠哉地窝在草垛上晒太阳。
吴有才看着陆瞳,一半感激一半踌躇:“陆大夫……”
“你想问你娘的病情?”
“是。”
陆瞳沉默一下,才开口:“你娘病势沉重,脉象细而无力,你之前已请别的大夫看过,想必已经知道,不过是挨日子。”
她没有诓骗吴有才,这无望的安慰到最后不过只会加深对方的痛苦。
谎言终究无法改变现实。
吴有才刚高兴了不到一刻,眼睛立刻又红了,眼泪一下子掉下来:“陆大夫也没办法?”
陆瞳摇了摇头。
她只是大夫,不是神仙。况且救人性命这种事,对她来说其实并不擅长。
“她还有至多三月的时间。”陆瞳道:“好好孝敬她吧。”
吴有才站在原地,许久才揩掉眼泪应了一声。
陆瞳回到屋里,写了几封方子让吴有才抓药给妇人喝。这些药虽不能治病,却能让妇人这几月过得舒服些。
临走时,陆瞳让银筝偷偷把吴有才付的诊金给留在桌上了。
萦绕着腥气的鱼摊渐渐离身后越来越远,银筝和陆瞳一路沉默着都没有说话,待回到医馆,杜长卿正歪在椅子上吃黑枣,见二人回来,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
杜长卿今日一来医馆就见陆瞳和银筝二人不在,还以为这二人是不想干了,连夜卷了包袱走人。待阿城说清楚来龙去脉后才没去报官。
他问陆瞳:“阿城说你们去给吴秀才他娘瞧病了,怎么样,没事儿吧?”
银筝答:“当时情势倒是挺危急的,姑娘现下是将人救回来了,不过……”
不过病入膏肓的人,到底也是数着日子入地。
杜长卿听银筝说完,也跟着叹了口气,目光似有戚然。
陆瞳见他如此,遂问:“你认识吴有才?”
“西街的都认识吧。”杜长卿摆了摆手,“鲜鱼行的吴秀才,西街出了名的孝子嘛。”
陆瞳想了想,又道:“我见他屋中许多书卷,是打算下科场?”
“什么打算下场,他场场都下。”杜长卿说起吴有才,也不知是惋惜还是别的,“可惜运气不好,当初周围人都认定以他的才华,做个状元也说不定,谁知这么多年也没中榜。”
杜长卿又忍不住开始骂老天:“这破世道,怎么就不能开开眼?”说罢一转头,就见陆瞳已掀开毡帘进了里院,顿时指着帘子气急:“怎么又不听人把话说完!”
银筝“嘘”了一声:“姑娘今日出诊也累了,你让她歇一歇。”
杜长卿这才作罢。
里院,陆瞳进屋将医箱放好,在窗前桌边坐了下来。
窗前桌上摆着纸笔,因是白日,没有点灯,铸成荷叶外观的青绿铜灯看起来若一朵初绽荷花,袅袅动人。
鲜鱼行吴秀才那间茅舍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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