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不肯帮,老哥,你让黑娃别忙,看娃没日没夜地转,我心疼啊。他媳妇儿成分恁高,又不是北京人,上北京干啥?证明开不出来嘛。”
陈父抽着烟锅袋,听到嘴角耷拉。
因为陈顺的缘故,他当上公社农场改革会主任,大队支书,然而他做最好的还是村长。其他两个虚衔而已,现在连老子的身份也成虚衔了。
“你说我娃在捣鼓啥,让他媳妇上北京?”
“是嘛,老哥。”
长廊上,全是两个老汉的声音。
卫生所也可以是田间地头。
梁唯诚拿着铝饭盒,在廊头听完大半对话,连老干事“大事”困难,前来灌肠他都窃听了。
老干事一走,他适时出现,热情地喊村长。
陈父一看,梁队长啊。
白面后生,读书人,客气又和气,来商量不久后生产队红薯育苗。
红薯育苗需要掌握好温度湿度,否则会黑苗,这种事各个生产队通常会委托有经验的老农来做,之前七队女队长委托给了村长和村长夫人对吧?
没有人比您更有经验,更能体恤我们知识青年。
梁唯诚的奉承总在点子上。
他很有天赋。
陈父显然被吹捧上天,入了他的圈套,被他轻松套话,原来杜蘅上京理由是探望住院的祖母。
然而证明绝对不可能开给她。
她的成分依然敏感。
地富反坏子女的标签还挂在她身上。
阿蘅阿姐,为什么要去吃不必吃的苦呢?梁唯诚想,想去北京,只要一通电话,潘老师会帮你的。
潘老师是你母亲啊。
杜蘅进门恰好听见叶永捷和陈顺告别,让他别送。
“一句话的事,营长放心,我现在就去安排!后天,后天保管办下来。”
陈顺也不纠正他的称呼了。
“有啥问题来跟我说。”
叶永捷一听,拍胸脯打包票,势必完成任务,“我那儿还有几张全国粮票,要出远门这不能少。营长,我明天把粮票都找出来。”
陈顺摆手,谢他好意。
两人正说话,他表情突然软了下来,叶永捷诧异,一转头,真是杜蘅回来了。
“嫂子。”
杜蘅很少看人眼睛,对叶永捷点头。
“要走了么,不留下吃饭?”
“不了,得去办点事,挺急的,迟了就不赶趟了。下回,下回一定来,陪营长喝两杯。”
叶永捷说着蹬开车撑,推自行车离开。
到门外还在喊:“营长,嫂子,我走啦。”
满院夕阳的光,一道余晖斜倾在陈顺身上,他冲她笑,夕阳温柔的叙事风格被他笑出几分硬朗。
这两天他很忙,马场、场部、公社、邮电局几头跑。
杜蘅完全可以猜到他托叶永捷办的是什么事。
他是一个正直的人,做事手段也正直。
没有无耻味。
不会动歪脑筋。
她不一样。
杜蘅想,囚犯的自觉在这个时候真是派上了大用场。面目清爽的陈指导员没有这份自觉,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叫停,是不想去北京看嬢嬢了吗?
杜蘅没有立刻回答。
她去洗手,换过衣服才牵他进屋。
“我要去见嬢嬢,不管哪里,爬也要爬去。”
听她说爬,陈顺心里火辣辣的,很不是滋味,又听见她说,“只是以什么身份去,这很重要。”
她清楚陈顺的能力和决心。
更清楚自己的成分。
地富反坏子女之外,杜仲明的自杀,还有那封遗书,为她赢得了敌属这一身份。
她距离好人民、好同志还差很远很远。
这样的她,有了探亲证明,去到北京,见到嬢嬢,满足自己的私望以后,会给嬢嬢带去什么?
可能是办到炕头的学习班。
可能是随叫随到的街道传唤。
谁都可以用难听的话在嬢嬢脸上踩一脚,刺一下。
这也是她多年来从不联系绍兴老家的主要原因,电话都不打,就是想给家人一份安宁。
并且见面之后,她必须返回陈家坝,不可能留在北京。
嬢嬢需要独自面对种种隐患。
想起嬢嬢跛着腿,走一小段路仿佛要走上一生一世的背影,她怎么忍心?
杜蘅清楚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能得到嬢嬢消息,她很感激,尽管心里还有很多疑问。
比如:嬢嬢怎么从绍兴到的北京?邓菊英是谁?但目前,嬢嬢治好肺炎,平安出院是她最大心愿。
在这基础之上,去北京的事,她想一晚上,其实想出了个办法。
陈顺隐隐叹气。
她说这些话,表情冷静,其中对自己清醒的自我认知与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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