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我母亲还在的时候,也就差不多这么多年礼。”黛玉摸了摸林华送来的、林海给岳家的礼单,笑着说,“后来怕是因为我过去了,父亲觉得麻烦了外祖母家,过意不去,才加了那么多吧。”
她如今自己理家,漱楠苑的吃穿用度、大小开销自然心里有数。林海本就清高,把女儿托付给岳母是无奈之举,自然要有所表示,把她的开销也算了进去。可惜外祖母家里有些嚼舌头根的不知道,说她“一针一线,一纸一笔,俱是
走的家里的公账”,她听了只觉得难过,寄人篱下,不敢吱声,如今想来,倒是恨自己当时没敢教训教训那些人,替自己父亲和家族的名声出口气。现在她住在叔叔婶婶家,宋子宜和她外祖母同辈,也是为官多年,名声显赫,若是给外祖母的年礼还按着林海当年的给,压了宋子宜一头,传出去难免宋家有意见。何况,自武曲鼎事之后,她越发觉得外祖母家的事一团糟,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外祖母毕竟年事已高,且不愿家里闹大矛盾,有些事懒得管,有些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久而久之,必有内乱。她也去过藕舫园,看到渔娘辛苦,农庄的农夫想必比她们更甚,才供上些许银钱上来,她吃的用的、收的送的,无不是那些人的血汗,便不愿胡乱大方,给那些明明对她不满的人好处。
宋氏也不再劝,着人送出去了。
王熙凤收到礼单,笑着问周瑞家的:“林家的人还没走?”
周瑞家的回道:“是,来了两个婆子,还在等着回话呢。”
“老祖宗好久没见着林妹妹了,想得紧,特意嘱咐过我,林家的人来了,留她们喝杯茶。我去看看老太太在忙什么,要是她想见见那两个婆子,就领她们讨赏去。”
周瑞家的忙道:“那我再留她们一阵,等二奶奶的吩咐。”
自武曲鼎事发后, 贾母是又气又急。但说句不好的,家里入不敷出了这么多年她能真不知道?一直冷落王夫人、提拔凤丫头, 也是因为觉得王夫人躲事,家里还好的时候争着要理家, 攒了不少私房, 后来看着情况不好了, 就把事情推给小辈, 自己做好人。这事是凤丫头做下的,说到底,也是他们家确实进账不多, 开销过大。凤丫头前一年就说过要削减开支,可各房各院的, 谁愿意?最后怨声载道, 不了了之。真要说起来,这两年家里最大的开支是什么她也不是没数。桩桩件件都是省不下的, 偏偏凤丫头拿了最不该拿的那件!好歹是黛玉自己发现的, 自己收回去了,要是林家家传之物真流落在外, 被别的人家得了,她老婆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如今别的也罢了,她就怕黛玉因为这事就记恨上他们, 因此早早吩咐下了,林家的年礼到了,要好生接待。
凤姐原先不知道那尊玉鼎的来头, 等被贾母骂了,“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这事儿麻烦得紧,亏得是黛玉一个人来的,要是叫她叔叔家的人晓得了,能不做文章?就是黛玉自己,心里对她们就没想法?她忐忑了多日,如今见到林家的礼单,只觉得“还是来了”,便急急地去找贾母拿主意。
贾母正和探春姐妹说话逗乐,看了看礼单,笑着问:“怎么了?”
“林家的婆子还等着呢。”凤姐小心翼翼地提醒她,往年林海送的年礼,差不多是全府上上下下一个月的月钱了,更别说还有布匹文具等,够应付好几桩过年期间的人情往来了,今年一下子减了那么多,想来还是受了那件事的影响。
贾母掂了掂那几页纸,道:“好,那留她们吃顿饭罢,好生招待着,不可怠慢。”又道,“玉丫头倒是还记得她妈妈当年的习惯,这单子列得一模一样的,我刚刚还一恍惚,以为是我的敏儿从苏州千里迢迢送来的呢。”
凤姐惯会察言观色,立刻反应过来,如今这年礼才是按着正常的模板置办的,往年是林海心疼女儿,在规格之外多塞了不少。只是虽是这个道理,但家里总共就这几个子儿,哪些用到哪儿去都是算好了的,骤然少了一笔收入,又要想法子,她知道原先祸是自己闯下的,只能暗地里咬了咬牙,强笑道:“林妹妹才多大,如今都开始管这些了,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到处玩呢。”
“她家里那个样子,嫂子又不管事,姐姐想管也管不了,除了她自己辛苦点,能怎么办呢。”薛姨妈叹道。
探春笑道:“原来管家是这么辛苦的活计,怪不得凤姐姐这几个月消瘦了这么多,晚上开席咱们得敬凤姐姐一杯。”
她们三姐妹穿着过年刚做的衣裳,一模一样的鹅黄缎面绣梅花的掐腰小棉袄,大红的石榴红褶裙,衬得脸色更娇嫩了,贾母看了欢喜:“对了,给玉丫头做的新衣裳呢?”
凤姐道:“我原来打算等林妹妹过年来家里的时候给她呢,要让那两个林家的婆子带回去吗?”
“还是等她来的时候罢。”贾母点头道,“宝丫头去她姨妈那儿了?”薛姨妈忙道:“是呢,她姨妈说要她帮着抄什么东西,一早就过去了。”
贾母记得宝玉也被王夫人叫去了,“嗯”了一声,笑着对薛姨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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