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求哑了,回想起来自觉羞臊,不想开口,在卫觎的手背上戳了一下。
卫觎一猜便猜得准她所想,反手捉住她,垂下眸子,“旷了我三日,讨些利息也不行?”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白马寺可是如逢甘霖。”簪缨知道小舅舅偃旗息鼓了,胆子又大起来,枕着他道,“释绪方丈肯揣着明白装糊涂,。”
“蠲收寺田涉及土断,要等到废九品官人法之后。”卫觎一下下轻挲她的脊背,如安抚自身躁意。
簪缨颔首,“废九品在削世家之后。”她抬起粉嫩的眼皮子问,“王贾两家这两日有什么动作吗?”
“里坊间有甲卫镇日巡查,那帮人被摁着,也知道夹好尾巴观风。”
簪缨道:“倒听说王家针对卫伯祖公的开坛讲学,组织了几场清谈,美其名曰洗洗耳。”
“抱残守缺,强弩之末。”卫觎淡诮地挑动唇角,“还没开起头就被寒士的声势压过了。”
军中攻城,会先以士卒搭梯攀墙敢死,前赴后继,名为蚁附。世间卑寒庶士正如蚁附,只要有一个领头之人,为他们将那扇不可逾越的巍峨城门打开一隙,他们为了改变命运计,为了子孙后代计,哪怕那一线的光芒如此渺茫,也敢援引成众,以命相搏。
真正见过蚁附兵卒以肉身为盾,利刃穿躯,垒骨如山场面的人,绝不会对此不屑一顾。
至于那些足不染尘的高宗门阀,只有等着被人拉下高台,才能感同身受一二吧。
而如今,他们还仗着晋人军队进城时打着怀仁安民的旗号,以为卫觎不敢动世家,所以可着劲的折腾,等着与新主洽谈条件,做着再在新一朝扎根发展家族大计的美梦呢。
卫觎最后给了个不走心的评语,“琅琊王,太原王,一路糊涂货色。”
簪缨枕在他肩上莞尔,忽听卫觎一改漫不经心的语气,低沉的嗓音微扬,“卫伯祖公?”
簪缨心坎上忽绊了个趔趄。
她坐起身,向旁边挪开几分,低头整理纱帛若无事状。
卫觎气定神闲望着车顶,“有个小孩从小就分不清楚辈分,乱喊一气,是谁家的呢。”
簪缨想起“大哥哥”的往事,脸热又强自镇定地给自己辩解:“我在建康时就这样称他老人家了,一时忘记改口了么。”
“哦,那该叫什么呢?”
两刻钟后,一路驶进宫阙的马车在大司马门处停下。簪缨没有立即下车来,却先向侍女要了一顶帷帽。
春堇闻言有些疑惑,几日前娘子初临洛阳,士庶争睹时都不曾做那等扭捏姿态,今日回到都是自己人的地界,何以反而要戴?
疑惑归疑惑,春堇很快寻了一顶流珠云纱长帷帽送来。
推开一隙的车门中伸出一隻骨节分明的手,接进去,簪缨在车内戴好,又将衣衫整理停妥,这才下车厢。
两侧驻兵口唤女君,又唤大将军,屈身行礼。
簪缨淡然颔首,风度款款地向前行去。
卫觎错后她一步,作为始作俑者,神色有些无奈。
他可以发誓在车上后半程并未欺负于她,他不会在下秩面前让她不体面,可谁想到,只是随口玩话,就把人闹了个脸红。
这时节戴帷帽闷热,她也怯热,下马车前,卫觎对着她的脸端详又端详,信誓旦旦说红晕已退了,没人瞧得出来。
簪缨自己脸皮子上热意未散,就是不肯信。
可这个对卫觎予取予求的女子,对他心软到连闹别扭也不会,沿巍巍宫墙走出几步路,又回头问他:“你如今安置在哪座殿里?”
南朝的皇宫便是李氏南渡后怀恋故土,仿照洛阳宫的规製建成的,连各门各殿都取用同名。自然,南朝国帑有限,台城占地的规模与洛阳不可比拟,但大同小异,簪缨在宫里住了十来年,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
卫觎随手指前,“东宫。”
簪缨纱帷下的眉心轻动。
她未料到他会挑在那里住下。不是帝寝,而是东宫。“有何说法?”
卫觎听到这句便笑了,哪有什么深意,“我在等阿奴啊。”
她不来,他一人居于帝所有何趣味 ,她不在,他随便住哪里不是孤枕空衾。
簪缨眼里也多了笑意,故意问道:“那我的住所安排在何处?”
卫觎指了个离东宫呈对角的方向,“集仙殿。但你不住在那。”
那不过是对外的说辞罢了。
卫觎问她可想四处参观一番,簪缨摇头。对她来说南北皇宫都一个样,有卫观白在她身边,这座恢弘宫宇才有意义。
于是二人上行辇,往东宫而去。
途经前殿的太极宫,阳光泼洒在刺眼的白玉阶墀上,簪缨令辇夫稍停,掀开帷纱看了一会。
战报上说,观白就是在这里将北魏皇帝头颅斩下,一锤定音。
太极殿的大门此时紧闭着,殿柱下的血污早已洗刷干净,但簪缨透过眼前的高殿,仿佛依稀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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