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匹骏马风一样策出茶棚,扬起的尘沙糊了好信者一嘴。
茶摊老板过来收拾,却见桌上十几枚五铢钱的旁边,还有一堆破碎的瓷片。
“咦,这么结实的陶器,怎么坏了?”茶老板百思不得其解。
衝向尹家堡的为首一骑,男人眼里积蕴着风雨欲来的黑翳。
尹家堡要办喜事了。
檀顺看着满院子的红绸喜字, 深觉不妥。
他不知缨姊是怎么想的,有了龙莽一个义兄还不够, 忽然决定要与尹真义结金兰。
结义便结义吧, 却又弄出这等结亲的阵势。
他当面和簪缨表达自己的不讚同,“姓尹的何德何能,阿姊何以用自己的名声做儿戏?”
“老人家如今沉屙, 没别的念头, 就想亲眼看着尹堡主穿回喜服。”簪缨耐心解释,“正好我欣赏尹堡主为人, 他也愿与我结为兄妹, 如今只是略加粉饰, 为着让老人家高兴一场。”
“没有这么省事的。”檀顺不依,“他要孝敬,找别人做戏就是, 为何搭上阿姊。”
簪缨无奈,若是尹真愿意将就,也不必拖到今日,在至亲病榻前仍不愿松口。
她能揣摩出几分尹真的心性,此人以女儿身行男儿事, 打从心底认定了自己就是个男人,他此生不会嫁人, 而又不喜欢女人,自然也不会娶亲耽误其他女孩子。
当然, 簪缨不信整座尹家堡找不出一个崇拜尹真,也愿意配合做戏的女子。
但尹真又有他的骄傲, 甘心与之拜堂的人定得是个入他青眼的, 让他心悦诚服的。
“你倒是很自信。”尹真的内室, 二人说起此节,正在试穿大红礼服的尹真道了一句。
他这一生从未穿过如此艳丽的颜色,僵抬肩膀,处处难受。
簪缨却是穿红穿惯了,连吉服都不必现做,直接从箱箧中挑出一件花纹繁复些的充当便是。
反正这回杜掌柜没有跟着来,旁人都劝不住她。
此时她便着一身海棠红的曲裾,松绾云鬓,冰肌雪肤,崴身倚着席垫坐,托腮看尹真试衣,随口说:“我从不自作多情,唯当仁不让。”
尹真闻言,眼色动了动。
自六岁那年,藏身箱底的他亲眼目睹阿母被胡人糟蹋而死,他便痛恨一切亲密关系,对男女之事,更感到恶心无比。
他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余生枕边,只会有刀。
但这个与众不同的唐娘子出现了。
当她坦然地提出与他结义为兄妹,并伪装成结亲时,尹真不能理解这个女子牺牲这么多,是为了图谋什么。
簪缨却隻说了一句:“尹家曾被结义、结姻所叛,以致堡主不再相信任何缔盟,那么你我不妨就结义加成婚,请堡主看一看,这世上尚有守信之人。”
铜镜前,尹真转过身正视簪缨。
这样倾国倾城,又敢做敢当的女子,该是天底下男人都想求娶的对象吧。要他伪饰一场,确实只有如此人物,方配得上与他并肩穿那红衣。
“你当真想好了,愿意帮我演这场戏?”
天气渐热了,簪缨松垮地挽着袖管,露出白生生的腕子,“我都不怕,你个大男人婆婆妈妈做什么。”
相处也没几日,她已经敢和尹真开这种玩笑了。
尹真不笑,道:“虽然此事只在尹家堡内部举办,不会传扬出去,但知道是假成亲的人,却不会知道我是——,所以这毕竟是成亲拜堂。将来你遇到意中人,他会在意……”
簪缨眸子轻轻一闪,满眼的不在乎倏尔化为柔软。
“他不会的。”
尹真第一次在簪缨脸上看见如此甜怡的神情,不像玲珑八面的一州之主,反而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他一愣,心道莫非唐子婴已有了意中人?
联想到之前关于大司马与她的传言,尹真若有所思。
不过尹真无意探问别人的私事,隻道:“只要是男人,没有不在意的。”他很快加上一句,“我就是男人,所以我知道。”
簪缨但笑不语,眼里眨着细碎的光。
她的小舅舅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事事都肯依她的。
哪怕有那么一丝丝不高兴,她与他一说,也就好了。
“女子嫁回人,好像就蒙上了一层什么东西,就丢了自己的名姓脸面,剩下来箍守的,都是男人家的脸面。我偏不觉得,所以我不在乎,既是能力所及,又能令老人得偿心愿,不过敬一杯茶,拜一回天地罢了,礼教不能束我,有何不可为。”
簪缨正了正色,“义兄,我大抵很快要走,青州的事务,东西两郡有鸢坞的林成晖与峄山坞的沮滔,北方半壁,便托付给兄长了。你说的条件,我应了,我自己收拢的地方,到何时都是我自己说得算。”
她说罢,却见尹真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不禁问,“怎的了?”
“你给我的感觉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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