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突然掉下眼泪。
卫觎见她哭,心要疼碎,避开头沉喘几息,松了她,轻声道:“武将不好。不过你若真那么喜欢,也……无不可。待舅父考其人品性情,为你做主。”
低垂窄仄的视野里,跽坐的女子站起身离了他。
卫觎前一刻满胀如石堵的心,顷刻空了一块,便知自己将阿奴对他的信任弄毁了。
他今日确不该来。
簪缨去内室的箧中取出一隻小梨木箱,抱在怀里走出来,撂在卫觎面前的案子上。
卫觎拽着所剩无己的理智抬起头。
簪缨红着泪眼看他一眼,打开箱子,露出里面的两样木製之物。
“这张木弓,是小舅舅你为我斫製的,送给我做礼物,你还亲自教过我射箭。”
她又指着箱中:“这隻木捶杆,也是小舅舅送我的,说有机会带我捶丸。”
她又从腰带中摸出一隻短竹笛,吸吸鼻子:“这个,也是小舅舅给我做的,我一直好好保存着。我在小舅舅出征那日还在长亭外悄悄吹过一支曲子送你,只是你不知道。
“我离开建康时,除了阿父的书,带出来的就只有这几样东西。”
卫觎的呼吸逐渐稀薄,仿佛感知到什么,却又不信。
簪缨又低头从荷包中取出一隻普通的、甚至已浮现旧色的平安符,却已珍藏许久,也不管那人的目光怎么紧盯她,小手摸到卫觎冰凉的铁鞶带,跪坐着,认认真真系上去。
“这是我为我心爱之人求的平安符,你可不要丢了。”她抬起头,嫣然一笑,含在眼里的滚圆泪珠像海底明月,皎皎光曜,不坠下来。
她说:“我从前好蠢,祝你与喜欢的女子喜结连理。那时我不懂,若那个女子不是我,小舅舅,我怎么舍得。”
“啪”地一声,卫觎反手扣住簪缨的腕子。
那对森眸里的光几近涣散,越褪越黑,他强製着身体不动,却本能般向前一点点倾头,追逐女子散着兰香的瑶鼻娇唇。
簪缨温驯如一隻羔羊,由着他靠近。
感知到他掌心滚烫的体温,她心中却是难过至极,却浮起笑靥:
“小舅舅,你可不可以既当我的小舅舅,也当我的情郎?”
卫觎什么都听不见了,鼻尖离她不够一指满。
“阿奴。”
簪缨在卫觎欺近时, 曲密的纤睫发颤,轻轻闭上眼。
她上辈子空活了一世,一味被教成妇德守容的样板,都不知与人亲吻是何滋味。若对方是小舅舅, 簪缨想, 她可以完全放心将自己交给他。
然她心跳失序地等了等, 却无想象中的事发生。
听到那声说不清情绪的呢喃, 她蒙蒙睁眼。
眼前已没了那双极具凌迫力的渊眸。卫觎不知何时退坐回原来的位置。
他摁着手指上青白的骨节, 薄薄的唇像被什么催开一样, 透出胭脂色的红,目光水淋淋的,依旧留有不由自主逐望簪缨的余韵。
但卫觎已经清醒了。
流光瞬息而已, 没人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 这个踩在失控边缘的男人是怎么克制住的自己。
尽管狼狈,尽管后耻, 他极幽微地一叹,甚至蕴藉从容, “阿奴只是一时将依赖当作了喜欢。这无甚,你还小,未见过天地间还有许多俊彦儿郎。我隻当是孩子话,往后莫再胡闹。”
簪缨眉心一颦, 眼里氲出与他同样的水光。
“小舅舅说话前, 要不要听听你的嗓子哑成了什么样?”
她才不准他逃, 一把抓住卫觎的手腕。
她摸到他异常滚热的皮肤,也听到了他又快又乱的脉搏跳动, 一点也不出所料。
女子的手那么柔软, 只要卫觎想, 可以轻易挣开。
然当他撩眉看了眼这委屈颦眉的小强包,心软成泥,蜷了下指尖,没动,任由命门随她捏在手里。
簪缨是何等聪敏之人,卫觎岂会不知。
可只要她伸手,他便不忍心拂她,抽身退了。
自己那点子心思,暴露不暴露,只是一层窗户纸的事。
他不怕她知晓,知晓了逃开才好,左右不能害她一辈子。
“阿奴,你乖啊……”
可簪缨却道:“小舅舅,你刚刚才答应过,无论我说什么,都支持我。堂堂竟陵王卫观白,今日要失信于女子吗?”
她由始至终没问过卫觎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隻问:你答不答应我?
因为簪缨从没怀疑过自己是自作多情,她以前不往男女之事上想还罢了,只要想通了,她心中便有种笃定,小舅舅一定是因喜欢她,才会避着她。
不是亲情,不是同情,不是责任,只能是因为喜欢。
正如她一直有种不知其来的自信,若阿父和阿母还在世,一定会特别、特别、特别地宠爱她,会忍不住亲一亲她,抱一抱她的那种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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