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与娇养在锦绣堆里的傅簪缨不同。
阿缨的娇弱,永远只是娇弱本身,天真不能吃苦,守礼却无情致。
只不过为着年少时的情分,他一向纵着她。
就是这般,还不乖,还要闹。
李荐见太子将公文铺展在案,蘸饱墨汁的狼毫悬在上空,半晌却没落下,转转眼珠,提议道:“明日便是傅娘子的好日子,不如,殿下备样物件儿过去瞧瞧傅娘子,想必玉烛殿就高兴了。”
依他的想头,两个人里,总要有一个先找台阶下去不是?
李景焕却道:“诸般物仪母后都已备妥,她还缺什么不成?”
话音方落,一滴墨珠啪地从毫尖落在绢纸上,洇成一团黑。
倒像小时候兜她在怀里教写字,笨拙的奶团子在纸上涂出的黑疙瘩……李景焕看了片刻,抬笔勾掉。
他吐息轻道:“再等等。”
以他对傅簪缨的了解,她习惯了依赖自己,是诸事都要与自己分享的心性。李荐说得对,明日是她的大日子,今晚,她一定会忍不住来找他的。
一忽儿辰光晚,到了掌灯时分,东宫殿内的落地青铜九枝灯都依次点亮。
太子等的人也没来。
李景焕捏捏眉心,扔开笔,穿着白锦袜在地心碾了两圈,问李荐:“什么时辰了?”
那滴水的欹器分明就在他眼前。
李荐躬身,轻声回答:“回殿下,已是戌时了,是否命人传膳?”
“传。”李景焕道了一声。
然而等晚膳布妥,他又不动箸,望着琐窗外越来越黑的天色,目光沉晦,不发一语,直到羹凉汤冷。
李荐是第一等懂得揣摩主子心意的,略作思忖,命仆从撤去膳席,赔笑道:“殿下,膳房加热羹汤还需得一时,不如趁此功夫出去走走,权当散心了。”
李景焕随即站起身:“此言有理,出门散散也好。”
殿外的青石阶上月光如水,李景焕换了身简便的暗银纹素缎襕袍,踩方头屐,绕过中宫的御道,有意无意,往西边配殿去。
走了一盏茶功夫,一座飞甍雕梁的轩宇便现在眼前。
李荐故作惊诧:“呀,一不留神走到玉烛殿了。奴瞧着,殿里灯光还亮着……说不定傅小娘子忙于准备明日筵宴的事,到现在也没用膳呢。殿下何妨去劝一劝,同小娘子一道用些,毕竟小娘子平日吃得少,只有殿下的话才听得进去。”
看见那片灯火,李景焕眼中已浮出一层氲暧的神气,却故意沉吟一声:“嗯,隻好如此。”
说罢,他脚下又略略踌躇一时,做足了端稳的样子,方迈步向玉烛殿去。
屐齿叩在光滑的石板路上,声声清脆。李景焕闲庭信步而来,庭燎下值守的小内侍见太子殿下夜临,一怔,见过礼后,忙往门廊上传报。
李景焕背手立在中庭,等着看那丫头开门跑出来的惊喜模样。
他嘴角的笑意还未完全展开,眼前忽地一暗,却是窗内的烛光一倏熄灭了。
太子笑容凝固。
直棂门无声推开一隙,秋葵脸色为难地走出来,吞吞吐吐道:“请殿下见谅,我们小娘子……已经歇下了。”
李景焕气得反笑,早不睡晚不睡,偏偏在他来的时候吹灭灯烛。七八日没见面,他好心来瞧她,她倒先使一顿小性子!
沉默中,石壁柱灯曳出几缕晦暗不明的影。
他忍了又忍,终是顾不得自矜,袍裾生风地迈上木廊,立在花窗下,临开口,又下意识放低声量:“你再玩闹?孤知你未睡,若不方便,点上灯,我们隔窗说几句话。”
他看不清里头景象,簪缨在熄灯的屋里,却能清楚地看见檐下灯笼映照在窗上的剪影。
她冷静地审视那道侧影,英颀,清贵,有风神。可惜如梦,如幻,如泡影,不可依靠。
月中影非真形,皮囊下无真心。
李景焕耐性等了半晌,屋内依旧是一片黑漆漆,静阒阒。
“阿缨。”他自恃身份,做不出推门硬闯的行径,尾音却已染了几分不满,低沉道,“说话。”
簪缨听得哂然,窗外这个人,再老成持重,到底是十九岁的李景焕。
而自己追在他身后叫着“景焕哥哥”的热忱岁月,悠悠渺渺,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心掏空了,如今唯一记得的,只有他将自己推向城外叛军的绝情。
一窗之隔,是一世之隔。
窗外之人,却浑以为她在闹。
当初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而今情尽,多说一字都嫌多余。透过窗子,只听李荐打圆场:
“殿下,兴许小娘子当真歇了……”
李景焕自然不信,他的耐心向来点到为止,消磨了温性的嗓音在月下响起:“行,今日不言语,有本事一世都别同孤说话。”
言罢,人去,隻留下一串赌气的屐齿声。
等外头没了动静,春堇才敢在黑暗里开口:“女君,您与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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